在巨港那五天——九江女龙的亚运之旅

出征雅加达亚运会前，九江女子龙舟队在广东国际划船中心分成两队进行训练。

在雅加达亚运会女子12人200米直道竞速比赛现场，教练区俭安与九江女龙队员合影。

九江女龙载誉归国，队员们与金牌合照。

　　在冲过200米的终点后，宋艳冰感觉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已经僵硬到麻了。但在看到成绩后，兴奋感一下冲走了身体上的所有不适。56.161秒，全队都把桨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那是雅加达亚运会女子龙舟项目的首个决赛日，凭借着出色表现，九江女子龙舟队打破了印尼队的神秘，赢得开门红。从获得亚运会的出赛权，到披上“国字号”战袍，再到夺金，放在四个月前她们想都不敢想。

　　在本届亚运会中国代表团的组成名单中，九江女龙称得上是一支特殊战队，队员年龄最大的已经51岁了，最小的才20岁出头。部分队员并非专业选手，而是“半路出家”的农民、渔民。

　　28日，经历了十个多小时的旅途奔波，九江女龙队员戴着一金一银奖牌归来，稍作休整后，她们来到会议室，将一块块金牌“加入”会议室的奖牌奖杯队列中，并讲述征战亚运会的故事与收获。

　　巨港，我们来了

　　23日凌晨三时，闹钟的响声划破了夜的宁静。广东国际划船中心里的一栋简易铁皮宿舍楼，接连亮起了灯。九江女子龙舟队队员宋艳冰一骨碌地下了床，一边麻利地换上中国体育代表团亚运领奖服，一边催促舍友们赶紧起床，收拾好带去巨港的行李。

　　这是特别的一天。从4月22日闭关到8月22日誓师，中国亚运龙舟队经过4个月的临时集训，这一天从广州白云机场正式踏上亚运征程。

　　在登机前，队员董爱丽掏出手机，给儿子发了一张中国男女龙舟队的大合照。这几个月来，家里的事情董爱丽都顾不上了，回去的时间更是从“很少”变成“极少”，一切都交由丈夫来打点。前一天的生日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向着心的方向追寻，才能无愧于生命的精彩。”

　　这句勉励，从前半句到后半句，她足足走了八年。年轮相叠，从2008年九江女子龙舟队最年轻的一批队员，久经磨炼成长为最年长、资历深的桨手。2010年憾败肇庆队无缘广州亚运，8年之后，职业生涯最后一场“顶级”赛事，她没有让机会溜走。

　　从广州白云机场出发到达巨港亚运村，要花17个小时。梁丽萍只在飞机上吃了一个面包、喝了点牛奶，草草吃了少量的素食，便不敢动嘴了。对于一切有可能存在兴奋剂和激素的食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直到进村吃饭已是饥肠辘辘，因为口味不习惯，只就着点蔬菜汤，各自扒拉了一大盘白米饭。

　　整夜亮着灯的亚运村，也点亮了她们的寄托与希望。

　　实力加持，打破神秘之师

　　24日，12人200米直道竞速比赛即将燃起战火。在九江女龙全员间流传着一个不言自明的信号——强敌是印尼。八年过去了，印尼人因广州亚运会的骄人战绩再次把龙舟项目推入亚运，而且为了备战销声匿迹了一年多，不参加任何国际赛事，成了神秘之师。

　　一点录像资料都找不着，大伙没法研判别人走到什么水平。桨手董爱丽适应性训练时和对手打了个照面，但她知道金牌志在必得，“这一程船不过一分钟，拼死拼活都要把它拿下。”冲队友打鸡血的话中气十足却又不是喊出来的。虽然，这次可以争取的场地适应性训练最多不过1.5小时。

　　神秘莫测的印尼队为了夺取龙舟金牌应该是做足功课的。比赛用船是他们熟悉的尺寸，然而这款船是中国上世纪90年代的标准，早已被淘汰，浙江富阳船厂不得不重新开模为组委会生产，赛场当然也是他们所熟稔的。然而即使如此，印尼队在赛前训练中遇到中国队，只做做热身就走掉了，诡秘得让人心慌。这是赛前心理战吗？

　　赤壁鏖兵之前，从来都是表面风平浪静的。

　　25日，区俭安的国内电话一个接一个，被微信刷屏信息冲击得反应不及，来者都是问表现和成绩的。半决赛结束的中午时分，有媒体早从教练口中探出个端倪：夺金胜算比较大。

　　没有让人失望，领桨的胡晨用了8桨就把队伍状态稳住。董爱丽耳朵里没藏下一丝喧嚣，无论是群龙发威的“咚咚咚”，还是左右两旁切换桨法的暗语；上船前教练叮嘱了好多回那句“拼尽全力”倒是紧紧地抓住她体内控制意识的神经。“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敢想”，坐扒、深拉、开大……记不清前排队友衣服和航道浪花的画面在眼前来回轮换了多少遍，董爱丽隐约知道船尾冲过了终点线。

　　56.161秒！第一！听到报幕，全队都把桨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义勇军进行曲》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五星红旗在印尼上空冉冉升起，董爱丽一边唱一边想：“怎么会有那么好听的国歌？”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呐喊了无数遍：“我终于得到了！”打转的泪水最后还是没忍住，决堤一样冲出眼眶。

　　“比印尼队快0.656秒，换算成距离约为2到3米。大多数情况下，女子200米冠亚军的差距在0.1到0.3秒之间。”第一次体会到亚运金牌挂脖子上那种沉甸甸感受，舵手潘惠珠开心得一晚上睡不着，“一直在兴奋地和舍友董爱丽讨论比赛的情景、站在领奖台上的情景。”

　　意料之外，杀出黑马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劲敌还在后头。

　　如果说200米是体力战、轻取胜局，那500米是策略战、硬战无疑了。作为“相对短板”，九江女龙在过去几届世锦赛的中长距离项目竞技上都屈居“老二”，始终郁郁不得志。26日上午，中国女队与朝韩联队预赛同组，联队快了中国队将近3秒。

　　在岸上观战的区俭安着实吓了一跳。“老区，这个500米有没有信心？”中国龙舟队领队尹国臣快步走近区俭安，急切询问起来。毕竟2分24.044秒是九江女龙去年冬训以来声嘶力竭也未能突破的高度。

　　考虑到半决赛后进入决赛的航道分配，区俭安与尹国臣当即敲定占领小组第二的战术，进入决赛5航道，“估计朝韩联队必是轮轮争第一，应该进入4航道，使尽全力或可一搏。”遇强愈强的实践他做过无数次，没有一次不奏效。

　　前一小时还在岸边暗中观察的力量型选手胡晨立马被换上了领桨位置，按照教练的吩咐前半程全力划出去，把局势稳住，后半程任由紧随之后的印尼追赶。由于表现出色，直接被安排进入决赛小名单。

　　现在回想起来，胡晨觉得自己担待不起“出色”这个词，“连着两个晚上睡前都在想着白天的比赛，为什么自己不能再拼一点点。”

　　打完加油手势，队长梁丽平决赛上船前把教练的战术再布置了一次，把“要从有力划到无力”又强调了两遍后，末了还补充一句“注意细节，要豁出去了！”

　　鼓手的经验和综合素质是取胜的关键，鼓手的精气神，就是整条龙舟的精气神。声音洪亮是李莲英的一大优势，另一个则是准确的判断力，永远保持做一名出击者，知道对手在什么位置，该什么时候发力。发力早了后半程乏力，发力晚了赶不上人家。上船之前，她告诉自己把浮球位置都记好了，等到舵手潘惠珠站定坐稳后，一场新的配合战即将打响。

　　“加力！”，起航30桨转“中途”，胡晨听到李莲英的口号之后将船桨深深插入水中，带领全船划手迅速拉起了大桨。潘惠珠留意到，印尼早已被甩到尾后，但朝韩联队一直与九江女龙保持并肩，“200米时赶紧打手势通知鼓手提前加力冲线。”51岁的潘惠珠是全队年纪最大的一位，也是赛场上最警觉的两人之一。

　　“顶！”中途桨转冲刺，李莲英吹响最后的奋战号角，胡晨十分警觉地将每分桨频由70至80桨拉到110多桨。既定战术配合临时发力，平均桨频从平常的75桨/分钟提升到85桨/分钟，成就了九江女龙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令胡晨没想到的是，九江女龙仍以0.304秒微弱差距，即落后1至2米的距离遗憾屈居第二。

　　“究竟是什么时候落后的？”董爱丽始终没搞懂，只感觉到大腿累得发软差点站不起来，“在眼里打转了好一会的泪水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未来已来，唯变不变

　　领奖台上的董爱丽站在长***短炮前，眼里却只有五星红旗，她的心情简单得只剩下两个字——“难受”。被念到自己的名字，董爱丽伸过脖子挂上了银牌，心想：“银牌和金牌一样，都是沉甸甸的。”

　　区俭安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这次的颁奖礼看得他内心五味杂陈，随后发了一条朋友圈：“你们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棒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这次不能为你们创造大满贯是我的责任，我愿意承担一切！”只有他最清楚，她们太辛苦了，这样的回报对不上付出。

　　赛后又是一场疾雨，一如九江女龙全员的心情。

　　回到亚运村，队员们刻意不去看彼此的眼睛，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你们尽力了。”看到不少队友的表情很失落，区俭安只是轻轻地带了一句。董爱丽坐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不断回忆白天的比赛，自己到底哪点没做好？队伍有什么缺点？翻来覆去思虑了整整一晚。

　　队长梁丽平也在独自沉默思考，“长期搞拉练，我们也能提高桨频，关键是把体能推上去。”

　　熬过了五味杂陈的一夜，新的一天正在到来。这次亚运会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综合性运动会龙舟的备战已进入专业化时代。台北和朝韩联队由一线现役运动员组成的龙舟队把整个亚洲龙舟的老格局冲了个七零八落。业余化、社会化的龙舟世锦赛、亚锦赛成绩已不足以作为参考，冲击已然来临……

　　中国龙舟从1985年被列为正式体育项目，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曾为国家赢得了无数的荣誉。尹国臣和区俭安深知，既要向先辈们致敬，又要传承好龙舟精神，发展好龙舟技术，以不辜负全体龙的传人的期待，中国龙舟同样需要一场疾风暴雨的洗涤。

　　改变，从九江龙开始。在璜矶龙舟训练基地里，潘惠珠和队友们的身影又出现在基地的宿舍楼和训练场上。区俭安对九江女龙的未来腾飞之路更清晰了：既然有队员实现夺冠目标之后因为爱而选择转身离开，那也希望会有更多的皮划艇激流回旋运动员加入，今后要一边做好队员人才管理，一边提升训练的科学水平，先把体能搞上去，再来谈情怀与梦想。

　　文/珠江时报记者苏绮玲 黄晴雯 通讯员/朱文权 梁平 图/珠江时报记者方智恒 部分图片由通讯员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