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公益民校调查现实的困境与未来的方向

　　9月3日，是中小学生开学的第一天，沉寂了两个月的百旺学校又恢复往日的喧嚣，来自四面八方在此就读的上千个孩子给学校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这是一所南山区惟一位于原二线关外的公益民办学校，深处西丽牛成村腹地，若不是经人指引，记者很难找到这所学校。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校长李毅杰早早来到办公室，在宽大办公桌后发号施令，他关心的第一个问题是，今天到底来了多少学生。当得知，全校26个小学班、8个中学班全部满员，学生达到1800多名时，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作为一名民办学校的校长，生源是他现在最为关注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决定着学校的生存或者死亡。

　　这个学期，李毅杰和他所管理的百旺学校是幸运的，不愁生源问题，让他可以腾出手来专心抓教学，提高办学质量。

　　相比之下，南山其他一些公益民校就没那么幸运。随着新学期的来到，校长们正被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困扰着。

　　1现状租金飙升，“亚历山大”

　　在南山区民校的教育版图中，共有14所民校，其中，北大南山附中、南山中英文学校、中加学校属于国有民办性质，土地、校宿由政府无偿提供；而百旺等11所学校，在土地、校宿上不占有政府任何资源，其运营几乎与企业没有什么区别，由于投入不足，先天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公益民校”。

　　事实上，3所国有民办学校，有些对自己民校的身份并不认同，他们更愿意向公办学校靠拢；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源自他们过硬的教学质量和人气，尽管每学期收费动辄过万，但很多家长却趋之若鹜，导致学位火暴，达到了一“位”难求的地步。

　　在弘基学校校长钟强眼中，北大南山附中、中英文、中加是让他“羡慕、嫉妒、恨”和崇拜的对象。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情和时间去羡慕这3所学校，每年600万元的房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套用一句流行语，他已经感觉到“亚历山大”。

　　“我现在最大的困难是租金问题。”见到记者，钟强开门见山，大吐苦水：2002年，我们与弘基集团签订的合同是年租金170多万元，每三年提8%；去年6月，弘基集团转让了物业，随之而来的是租金飙升，新业主一下子将租金提至每年600万元。

　　“若不是去年政府大运会维稳的需要，给予我们两学期、共300万元补贴，我当时就决定将学校关闭。”钟强说，尽管政府补贴了300万元，但从去年6月到今年，学校还是亏损了100多万元。

　　钟强所管理的弘基学校位于东滨路与前海路交会处，背靠南山村、南园村，来此读书的学生大多来自这两个城中村。新学期，学校招生没有达到理想的目标，小学39个班、初中16个班，原本计划招生2500人，现在只招到2300多人。考虑到弘基学校的特殊情况，政府核准学校将小学学费由上学期的1900元提高到2400元，中学由2800元提高到3500元，这个学费标准在南山的公益民校中算得上是最高。

　　尽管如此，钟强还是忧心忡忡，这个学期，政府没有再承诺给予租金补贴。这就意味着，学校还要继续亏损下去，而且亏损幅度会超过去年。为了生存，他现在不得不考虑将学校搬迁。“如果亏损能控制在100万元内，学校我还会继续办下去。”钟强告诉记者，因为热爱教育事业，会一直坚持下去。

　　在南山区，除了百旺学校和东湾小学外，和弘基学校一样面临着同样困难的还有其他8所公益民校，他们都感受到近年来，房租上涨所带来的压力。

　　百旺学校之所以不担心租金问题，是因为2003年，学校的投资方鹏城教育集团从牛成村购买了8600平方米土地，使用年限为60年，这让百旺学校成为南山区惟一拥有自有物业的民校。因此，对于校长李毅杰来说，租金不需要考虑，生源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东湾小学尽管没有自有物业，但是学校得到了湾厦村的大力支持，学校所使用的村物业租金很低，这让校长洪雪娟底气很足，可以花更多精力用于提高教学质量。

　　受物业困扰，比较典型的公益民校还有茶光小学，因学校在茶光村租用的物业不符合办学要求，去年被迫搬迁到桃源街道大学城社区，租用工业厂房办学，租金也比之前有较大提升。

　　此外，位于蛇口工业七路的振兴小学，也将面临着物业和租金问题，学校租用武警某部的物业，2016年到期。业主已经明确表态，届时将收回物业，建设部队的一个培训基地。尽管离物业到期还有几年时间，校长罗梅已经谋划学校搬迁，四处物色适合的房子。她打算未来将学校搬迁到租金相对低的南山北部片区。

　　现状师资力量堪忧

　　在民校的运营中，刨去租金，老师工资成为学校最大的成本支出。尽管南山公益民校老师平均工资，目前在3000元以下，但是，动辄几十人，多则上百人的教师队伍，让工资成为民校一项不小的经济压力。

　　以弘基学校为例，该校有119名教师，平均薪酬在2600多元，一年的工资支出就是300多万元。

　　记者了解到，南山公益民校老师工资水平普遍不高，百旺学校老师月薪在2200元至2500元，茶光小学在2400元左右，星河学校在3000元以下。工资最高的要数东湾小学，老师月薪在4400元以上，校长洪雪娟向记者透露，今年老师月薪有望突破5000元。

　　尽管东湾小学老师薪资水平最高，但与月薪基本过万的公办学校老师还是相差甚远。

　　“我现在工资不到3000元，扣除房租，剩不了几个钱。这种收入要想在深圳找老婆，几乎不可能。”一位民校老师告诉记者，他最庆幸的是，来深圳前已经结婚，否则将面临着“打光棍”的危险。

　　不仅如此，民校老师教学任务也比公办学校重，弘基学校小学老师每周要上16节课，中学老师要上18节课；星河学校老师每周平均上18节课；百旺学校老师工作强度更高一些，小学老师是18节，中学老师是20节。而记者了解到，公办学校小学老师平均每周上11节课，中学老师上15节课。

　　收入低，加之劳动强度大，让民校老师人心思变，往往一有机会就会跳槽到公办学校，或者工资更高的民校。因此，长期以来，教师流失率居高不下，成为困扰民校发展的一个痼疾。

　　此外，待遇偏低和工作量大，让民校也很难招到条件较好的老师。记者了解到，南山的公益民校中，基本上大专学历的老师唱主角，本科生很少，硕士研究生成了凤毛麟角。

　　“我们即使招到了条件好的本科生和硕士研究生，他们也不会安心干，往往把民校当成一个积累工作经验的地方，不出一年，还是会走。”李毅杰告诉记者，他就曾遇到过不少这样跳槽的例子。目前百旺学校教师队伍中，大专生占80%左右，本科生只有8%，没有硕士生。

　　不过，与往年比，这个学期民校教师流失率大幅下降。钟强告诉记者，这是因为大家早就听到政府将对民校老师给予补贴——从教3年以上的民办教师可获300元/人/月长期从教津贴，今后每满1年增加100元/月，1000元封顶。

　　“如果这个学期离职，有可能会失去这些从教津贴，所以很多老师都选择了留下。”钟强认为，政府推出的民办教育从教津贴，对稳定民校教师队伍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这一点，记者在采访中，从很多民校得到了印证。茶光小学校监陈水宏高兴地对记者说，学校成本上升，老师工资提不上去，政府推出从教津贴，非常好，对稳定教师队伍起了很大作用。不过，他认为，没有必要设从教3年这样一个门槛。“老师们都在叫工资太低，要3年以上才有补贴，刚来的没有，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我认为政府多少应给新来老师补一点，哪怕是100元也行。”

　　除工资待遇和工作量的原因外，民校难以留住人才的重要因素在于老师“非企非事”的尴尬身份。在现有的政策中，民校既非事业单位，也不是完全市场化的企业。这一身份，让拿到“深圳户口”成为很多民校老师遥不可及的梦想。

　　弘基学校在给老师办居住证时，就因尴尬的身份问题，让办证出现困难。钟强告诉记者，弘基学校绝大多数老师都没有深圳户口。“我们正在考虑通过积分入户的方式为老师解决户口问题。”

　　对于户口问题，李毅杰更是感同身受。“我是校长，拥有本科学历，但却没有办法为自己解决深圳户口。”他希望通过本报向政府呼吁，为公益民校老师开辟专门通道，给那些符合条件的老师解决户口问题。

　　现状生源危机显现

　　在南山11所公益民校中，最先感受到生源危机的是茶光小学。这是一所南山历史最悠久的民校，创办于1991年，前称龙城小学，后改名为茶光小学。

　　去年学校搬迁后，这所创办了21年的民校，第一次感受到生源减少带来的一丝寒意。从茶光村搬出后，陈水宏找了一个比以前面积大差不多一倍的地方建校，学校招生容量扩大到1200人。为了装修学校，添置设备，陈水宏将自己的房产抵押，从银行贷款了200万元，负债办学。

　　然而，由于生源不足，一年下来，陈水宏亏损了50多万元。新学期，他加大了宣传力度和招生力度，但也仅仅只招到了580名学生。“我要招到800名学生才能保本，这个学期，我又要亏本啦！”陈水宏无奈地对记者说。

　　对生源减少，陈水宏认为主要是产业转移和生活成本上涨造成的。“茶光小学招生服务的对象基上是附近工厂外来工和小私营业主的孩子。”陈水宏说，近两年来，随着原特区内物业租金的上升，西丽、桃源的一些工厂纷纷搬迁到关外，或者更远的东莞、惠州，这直接导致生源锐减。

　　“另外南山区生活成本不断上升，也让不少家长虽然在关内上班，但家安在了关外，孩子也自然转到了关外的民校读书。”陈水宏给记者举了一个例子：茶光小学周边城中村，去年单房650元/月，今年涨到800元/月，而龙华的单房只要400元/月。“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都搬到了关外住，他们坐地铁来上班一个月才花100多元，算下来还是搬到关外住合算。”

　　同样感受到生源危机的还有百旺学校，今年牛成村的租金也有较大涨幅，两房达到700元/月，一房为500元/月，一些“受不了”的家长，搬出了牛成村。因此，在新学期，有几百名学生没有再回到百旺学校，但由于学校狠抓教学质量，同时增加校车数量，从宝安石岩“抢”到了不少学生，弥补了流失的生源。

　　“生源危机才刚刚开始！”陈水宏认为，未来南山北部片区将成为公益民校争取生源厮杀的战场。“我已经听说，有好几所民校打算把学校搬过来，因为这边的租金最便宜，每平方米20多元，而在南头、蛇口50元每平方米的租金很正常。”陈水宏说，北部片区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学校，目前这里已经有茶光、福华、百旺、世纪星4所公益民校，是全区民校最集中的地方，如果大家都过来，肯定会抢生源。“到时候，大家就会打价格战，通过降低学费的方式，吸引生源。如果恶性竞争，估计会有很多学校撑不下去。”

　　生源的另一个危机是城中村的逐渐消失，李毅杰认为，随着深圳城市更新步伐的加快，城中村将越来越少，为城中村提供服务的公益民校的生源势必会受到影响，民校生存将面临着危机，南山民校将洗牌，生存环境将更恶劣，或将迎来倒闭潮。

　　未来民校必须转型

　　“其实民办学校在承担教育上和公立学校没有任何区别。”钟强通过记者向政府呼吁：“希望有关方面能出台一些政策，给公益民校一个长远发展规划。”

　　钟强认为，弘基学校未来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出路是政府支持，无偿提供物业或土地，交给学校去投资建设、办学，也就是享受北大南山附中、中英文、中加3所国有民办学校一样的待遇；另一条是走中高档路线，向公办学校水平看齐，但关键还是要解决物业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物业问题，未来的发展前景我们看不到！”钟强悲观地对记者说。

　　对于未来的发展与出路，李毅杰认为，民校必须转型，否则将难以生存。就在记者去百旺学校采访的前一天，招商地产与牛成村达成协议，双方将携手对牛成村进行改造开发。这就意味着，未来牛成村将获得政府划定的“红线”，根据规划要求，牛成村将会配备公办学校。

　　“我认为公益民校只有5年左右的发展时间，在这之后，生存将变得非常艰难。”李毅杰告诉记者，尽管百旺学校没有租金的压力，但旧改让学校发展平添了不少变数。招商地产进驻后，百旺学校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向政府申请，将学校现在的地方划定为教育用地，学校获得政府“红线”后，再对校宿重新改造，承担公办学校的职能，好处是招商地产和政府不需要再为教育进行投入。另一个选择是，如果政府不同意，在旧改中对牛成村规划了新的公办学校，百旺学校只能走高端办学的路线，也就是想办法成为“贵族学校”。

　　李毅杰说，总之，未来的民校必须转型，不转型或意味着消亡。

　　星河学校校长崔良宝说，学校能向高端转型固然很好，但投资一定很大，这些问题取决于学校的投资方。他认为，公益民校立足服务外来务工者，还是有一定的发展空间。

　　对未来的出路，陈水宏显得最为悲观。他告诉记者，茶光小学也想转型，办学水平也想向公办学校看齐，但是租金太高，投入太大，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做不到。“现在政府虽说对各民校有些支持，但基本上不给现金，都是购买设备的配套资金，这些钱对学校来说是杯水车薪。”

　　“要高端，我们高不起来；政府如果不扶持，不对民校房租和老师进行补贴，民校未来发展将越来越艰难。”“公益民校最终发展路径将是自生自灭！”陈水宏说。

　　趋势数量减少是大势所趋

　　对于公益民校当前的困境，南山区教育局副局长周新森表示，政府一直在想方设法支持民校发展，如，为公益民校中符合“两免”政策的学生购买学位，《南山区民办学校教师从教津贴补助方案》也已经通过，将在新学期逐步落实。

　　对于公益民校普遍关心的用地问题，周新森坦言，目前没有办法解决，因为深圳就没有规划民办教育用地，而且用地规划由市规土委负责，教育部门没这方面权力。他还认为，未来南山随着城市更新步伐加快、城中村的消亡和公办学位不断增加，公益民校减少是大势所趋，福田区就是如此。

　　一位业内人士也认为，未来南山肯定容纳不了那么多公益民校，有条件的公益民校一方面可以转型向中高端发展，水平向公办学校看齐，甚至超越公办学校；另方面可以走特色办学之路，如将体育、音乐等与学校结合，有自己特色，或者干脆转型为培训机构，作为义务教育的一种补充。

　　有民办教育专家认为，由于戴着“民办非企业”的帽子，导致在制订和执行民办教育政策过程中，民办学校的地位始终尴尬，一方面，民办学校在事实上承担着公益事业的责任和义务；另一方面，又在许多优惠扶持政策上享受不到公益事业单位应有的待遇。但是他表示，民办教育不仅减轻了政府负担，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保障社会更加和谐不可缺少的社会力量。

　　记者了解到，国家《民办教育促进法》到现在已整整实施9年，而历时5年、修改达30余次的《广东省实施

　　因此，业内人士建议，作为广东省第一个教育强区，南山区可以在落实《实施办法》时先行先试，如，与规划国土部门协商解决民办教育用地问题；在保留公办教师编制待遇的基础上，分配公办学校优秀教师到民办学校执教，以解决民办教育师资力量问题；政府出台政策规定民办教师最低薪酬标准，以解决教师待遇偏低问题；“南山十杰教师”评选给公益民校留一个名额，以示鼓励；为公益民校老师调户口开辟绿色通道，解决他们的户口问题，增强归属感等等。

　　坚持 因为爱教育

　　因为爱教育，所以坚持。这个新学期，面对新形势，李毅杰正在准备写一份报告，向校董事会汇报学校即将面临的挑战。

　　钟强还在四处考察，寻找一处租金合理的物业办校；即使位置偏僻点也无所谓，他已经想好，用增加校车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陈水宏在这个学期没有招收到让学校保本的800名学生，他已经开始谋划下一学期的招生工作，加大学校宣传力度已经成为他增加生源的途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