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山美术馆三周年专访|韩家英美术馆是城市的灵魂
第一次去坪山是因为工作接触到坪山文化聚落,过程中对坪山美术馆有了初步的印象,后来我和坪山有了更多设计上合作的机会,也于2019年起担任坪山文化智库委员和坪山美术馆第一届学术委员会委员,对坪山整体文化建设的了解,是伴随着一次次文化事件的发生,逐步深入和具象化的。
2021年,我参加了坪山美术馆“九层塔:空间与视觉的魔术”⑤“相似的结果,不同的路径”。这是一个蛮有意思的项目,坪山美术馆找来九组艺术家、设计师、建筑师共同介入九个展览,而且在这个过程里,我和同组的艺术家、建筑师几乎没有沟通,因为三位参展艺术家我并不陌生,基本上对他们过往的作品风格都有所了解,而对于抽象艺术的创作,跟我们读书时候对现代艺术的理解是一脉相承的,这便是我所理解的“相似的结果,不同的路径”。就我自己的工作逻辑来说,设计的第一步是去了解做这件事本身的目的性,这么一来,项目和它视觉呈现之间的关系就很清晰了,我可延展的空间也就那么大,创意不可能是无边际的。平面设计和空间设计的区别在于,展陈布置可以创造一种全新的空间体验,但是海报必须具备传达准确信号的功能。从这点来说,我需要均衡地考虑每一位艺术家的“信号”——抽取一位艺术家作品里的符号元素与另一位艺术家姓名的英文字母相结合,在三位艺术家之间相互的创作关系中,形成“九层塔”中视觉语言的轨迹。
其实,根据对展览主题和艺术家作品的理解,去做海报和视觉内容,这对设计师来说其实并不复杂,这么多年来,我们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工作。尽管美术馆通过规则,把“甲乙方”的关系刻意平等化,不过,在我们平常的工作中,客户和我们沟通同样需要尊重彼此的创意和想法。在我看来,“九层塔”是在做一件纯粹常识性的事情。现在这个时代,我们做事情常常是违反常识的,做让人看不懂的设计,做一味迁就的设计,完全放弃设计的主体性,久而久之,专业的人做不了专业的事情,只考虑结果。设计并不是要创造什么,它需要恰当的表达和内容传递,在“九层塔”新的游戏规则下,我的角色并没有改变,通过我做的海报设计,让人看到这个经由艺术系统生产的内容,捕捉作品自身所要表达的细节。这个“看明白”不能是一种硬把标准答案塞给观众的形式,设计表达的是当下思考的可能,目的终究是要让人到现场来看作品,区别仅在于设计师向观众传递展览信息的准确度,以及趣味的高低。
“九层塔”的吸引力还来自于它所提供的创作空间,虽然说深圳的设计师多,但像设计师和艺术家能够平等地进行创作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多的。以前我还经常和艺术家共同工作,现在设计职业化程度越来越高,很多艺术展览的设计需求,在美术馆内部设计岗位就已经解决掉了,甚至不用再另外和设计师合作,在同一机制下的流水线式产出,参与设计的人只需要考虑好自己这一环节不出差错就行了,这直接导致了整个行业设计内容的同质化程度越来越高。“九层塔”就是在美术馆内,制造了一股大家都想要做点特别东西出来的劲儿,它把我们平时说的行业问题,直接拎进现场,特别好玩。
此外,“九层塔”形成了一个不断递进的效应。假如它就是一个群展,这些作品也曾经在很多展览上有所呈现了,观众为什么要为了看它们再跑一次坪山呢,但变成一个项目策划之后,事情一下就变得有趣了,大家开始期待下一场是谁登台亮相,又会怎么做。而且如何选择每一层的参与者,也体现了美术馆和策展人的态度。“九层塔”把当前国内活跃的艺术家、策展人、建筑师捋了一轮,并且没有依照过往艺术史的视角,而是策展人站在他的立场上,重新挑出了这么一个视角。人还是那些人,换一个呈现和塑造的方式,就能帮助观众对作品产生不一样的理解,这样的态度本身,对于美术馆工作而言是有指标性的。
这三年,坪山美术馆做的工作,我认为对深圳艺术行业是有所推动的。虽说过去深圳有展览也有机构,但总是看着看着魅力就消退了,就是缺乏一些有爆发力的内容。坪山美术馆能走到今天,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断认真做着大家期待去看的展览,能做这样的项目,也是深圳的独特性吧,抓人整活不是件难事,关键是你能找来什么人,这些人又能把事情做到什么样的状态。设计师当然可以做艺术,建筑师也可以做艺术,但是能不能做成事,真得分人。刘晓都作为建筑师,本身在艺术审美上是没有障碍的,那么他在建筑领域已经获得了一定成就,身份转变成为美术馆馆长后,也算是进入他自己人生一个新的阶段吧。跨界与否,取决于每个人的能力,有的人是天生的“多面手”,有短板和盲点是正常的,有人帮助,尊重常识,跨界就不会出问题。
坪山的地理位置,想要让外界产生主动了解的兴趣,几乎不可能。作为一个新区,想要立刻形成一种现象级的文化风气是比较困难的一个事情,文化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浸润和培育,才会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公众影响力。但好在一个城市,一个地方,只要把工作做好了,很快就能在一个点上爆发出来。坪山的策略也是如此,先把文化聚落做起来,让艺术、文化事件能联动起来,在深圳提供了一个艺术、设计、文化的释放平台,即便这个平台可能是由其他地方的艺术家、设计师、专业人士来打造,都没关系,关键这不是一个空壳,内里得是很真实的。我觉得在坪山,雏形已经有了,接下来,还等待着不同的要素在坪山发生,慢慢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现象,坪山文化聚落的整体氛围才能称作是“完整”。
2004年,我第一次去西班牙看毕尔巴鄂美术馆,先飞到罗马,再飞到马德里,还再转机一次才到的毕尔巴鄂,转机的次数,都能去南极了。毕尔巴鄂就是西班牙海滨一座没落的工业城市,如果没有这个美术馆,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去那个城市。为了看一座美术馆去一座城市,这就是美术馆的魅力,它能够为城市本身带来新的吸引力,让一座主流之外的城市又有了灵魂,毕尔巴鄂做出了榜样。某种程度来说,坪山美术馆也是追求这样的效应,在距离深圳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地方,如果大家愿意去那儿看一个展览,不正说明了他们工作的价值吗?
深圳的社会发展并不是从“打工之城”到“设计之都”再到“艺术文化”这样逐级递进的,这些阶段都杂糅在一起。能进入“艺术文化”的时代,当然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客观来说,深圳并非形成不了艺术和设计的氛围,只是行业内的工作群体真正达到了我们专业理想的标准了吗?我对当下的现象并不是那么认可。对比北京、上海,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深圳和它们的差距,但要缩小差距,光想着怎么成为北京和上海是行不通的,做出独特的城市文化特征,应该去营造自身的“状态”。城市文化没法靠假设,它需要每一个人参与创造,只有专业的、阳春白雪的内容,那也不行,也得接受再多元一点的、更出圈的内容,能够容纳各种各样的内容,支持它们的存在,有不一样的东西出来,才能称作一座城市的“生态”。
说到底还是要回归常识,在深圳做艺术没那么复杂,不用博取所谓的与众不同,只要能做出个“真正的”艺术展,秉承着工作的专业性,依据美术馆自身的价值观和态度,每走一步便回头思考工作的落点,吸引不同艺术家聚集在这里,足够了。一个好的美术馆,取决于美术馆自身和管理者对它的定位,希望让美术馆达到一个什么样的专业标准,让什么人群愿意走进美术馆。
持续保证输出的内容质量确实很难,今天办了个好展览,明天就有一个水平差点儿的展览,这太正常不过了,问题在于美术馆的目标和定位是否坚定,剩下的事情,由时间来塑造,一步一个脚印,一点点地去做,回头看的时候,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成果。从第一次去坪山到现在,我对它的认知画像是不断变化的,我们也在期待和欢迎这样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内容,为了独特的内容,我们愿意多花点时间。(转载来源:坪山美术馆)
韩家英
1961年生于天津,1986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韩家英设计公司创办人,国际平面设计联盟(AGI)会员。
从《天涯》系列开始,韩家英围绕汉字构建自有的视觉思考,东方哲思与文化通过当代表达方式传递出来,呈现出简练的美感。这一思路在《字象乾坤》、《妙法自然》、《赞美我们的星球》等作品中延续,在《同晷》等装置中立体呈现。《诗歌》、《相遇》等作品,则是在进行实验性艺术创作。曾获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奖金奖,福布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设计师”。多项作品收藏于英国、法国、日本、中国香港等国际艺术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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