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寻梦——来自我国首次横跨三大洋环球科考的报告
2005年4月2日,这一天值得中国海洋界永远铭记。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这一年,是我国伟大的航海家郑和下西洋600周年。这一天 ,“大洋一号”远洋科学考察船从青岛鸣笛启程,踏上首次环球科考之旅。
半年后的10月6日,中美洲岛国牙买加,金斯敦港。
通体洁白的“大洋一号”,宛如一只长途跋涉的天鹅,停泊在镜子一般的海面上。中国远洋科考船靠港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当地华人敲锣打鼓,戏龙舞狮,上千位外国朋友涌到码头,都以能够登船为荣。国际海底管理局秘书长南丹先生不放过驾驶室、实验区的每一个角落,他向身旁的中国科学家挑起大拇指,“hownice!”
此时,年轻的中国船长面对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眼眶禁不住湿润了。“查清中国海,进军三大洋,登上南北极”,曾是几代海洋工作者的夙愿。“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想到这儿,39岁的陆会胜觉着喉咙中一股热流在涌动,他多想扯开嗓子高呼:祖国万岁!
离开牙买加,大西洋第一次向中国人敞开了怀抱。
“大洋一号”劈波斩浪,惊起群群飞鱼呼啦啦掠向远方,几只活泼的海豚跃起又落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在船舷左右嬉戏……
年届花甲的郭世勤是后半段科考首席科学家,曾三次随船出海,对自己的“老伙计”再熟悉不过。当年,就是他主持从俄罗斯购进这艘原名为“地质学家彼得·安德罗波夫号”的海洋地质和地球物理考察船。与海洋强国间的差距,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结。“船可以买,但深海调查的关键设备,不可能买来,因为里面有核心技术。必须自力更生、自主创新,不然就会永远受制于人。”
经过多次改装的“大洋一号”脱胎换骨,90%以上设备由我国自行研制。登上这艘中国海洋科考的“航母”,犹如走进一座高科技“迷宫”:多波束和浅剖实验室、重力和adcp实验室、磁力实验室、生物基因实验室、深拖和超短基线实验室……十多个实验室个个“藏龙卧虎”,具备国际先进水平。
“15年前,我们能够制造的设备只有拖网和挖泥斗。”拥有六次大洋考察经历的陆会胜感慨道:“今天,6000米深拖光学系统、3000米浅地层岩芯钻机、3000米海底***连续观测系统、船载深海嗜压微生物连续培养系统以及多种深海取样设备,都是地道的‘中国造’!”
中国大洋协会首席科学家、国家海洋局二所副所长李家彪告诉记者,通过集成创新和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大洋一号”已今非昔比。像深海可视采样系统,俗称“电视抓斗”,能将6000米海底的地形地貌图像传到考察船上,抓取海底表面矿物样品简直就是“探囊取物”;应用多项高技术的深海浅钻,当今世界只有美、俄等少数大国能够制造,能在3000米深的海底岩石上钻取直径达60毫米、长度达500毫米的岩芯;大洋深深深几许,但在被称为“顺风耳”的测深侧扫声呐面前,所有异常的声音哪怕只有几分贝,都会被一一捕捉……
首次环球科考一举创下16项“历史之最”,堪称是一次创新之旅:获取了三大洋硫化物、玄武岩、辉橄岩等,属我国获取考察矿石样品数量、种类之最;在海底热液喷口附近采集海虾、海葵、蠕虫等,属获取极端环境下生物样品数量之最;发现热液喷口浊度异常,同时观察到具有热液喷口明显特征的生物景观,属我国海洋科考的重大发现……所有这些,都为将来的大洋资源调查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大洋一号”美方首席科学家、麻省理工学院伍兹霍尔海洋学研究所林间教授评价说:“首次开展对三大洋‘洋中脊’科考,标志着中国向世界先进深海科学和技术水准的靠近,更是中国科学家对国际深海研究的贡献。”
漫漫科考路,风险无时不在,困难就在身边,“意外”成了家常便饭。
历时297天,航行43230海里,分为六个航段,100多位科研人员先后上船,他们分别来自国内20多个高校科研单位。“大家年龄不同,专业不同,任务各异,工作时间也不一样,一旦发生问题,如果仅靠单打独斗,结果可想而知。”作为此次环球科考前半段的首席科学家,王春生研究员曾多次登上外国远洋科考船:“与他们相比,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团结协作!”
进入太平洋航段作业时,船上的浅钻突然“罢工”,原因是逆变器出了故障。那家伙有百十来斤,光拆下来就得几个小时。更要命的是,这两台浅钻分别由多家科研单位研制,许多细节设计不同,要想不影响科考,必须舍一保一,此举意味着必须修改线路。信息迅速发给后方,在中国大洋协会的协调组织下,经过多次远隔万里的联合“问诊”,最终修补好了控制系统软件程序。“前方后方三天三夜没合眼,直至最后成功,这种精神让我感动。”王春生说。
去年11月5日,正在印度洋实施电视抓斗作业的“大洋一号”,绞车系统突生故障。绞车系统是调查设备的心脏,95%的设备都要靠它放到海底完成作业。“钢缆走了1000多米就停住了,急得我眼珠子都要冒出来啦。你想,我们搞科研可以,但机械维修却是门外汉。”吉国是个“老远洋”,他知道绞车坏掉的严重性。
正当人们束手无策时,轮机长邹东领着几个船员“蹬蹬蹬”跑上甲板,二话没说,卷起袖子就干。从晚上10点一直到凌晨3点,当绞车又一次隆隆转动时,在场的人无不欢呼雀跃,而船员们却连站的力气都没了。
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信息中心的曲鹏,逢人便说自己“幸运”,头一回出海就上了“大洋一号”,140天里身兼气象观测、网络管理、实验室值班等数职。“没有只干一项工作的,无论大事小情,无论白天晚上,所有人都是随叫随到,相互之间十分默契。”
大半年的海上生活,枯燥、单调自不必说,还有晕船、孤独等带来的种种生理、心理考验。船至东太平洋时,突遇热带气旋,单弦侧倾角达到20度,大家不得不扶着墙壁,两腿外分走个大大的“s”;能吃下饭还好,像国家海洋局三所的刘欣,情况就“惨”啦。每次值班,他用带子系上一个小桶绑在身上;一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是直奔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个不停。经常是刚吃完就吐出来,能吐的东西吐空了,就开始吐胃液和胆汁。大家劝他躺下休息,刘欣擦擦嘴角发出微弱的声音:“没事,挺挺就过去了。”可这一挺,就是200多天!
科考队员张方生登船时,妻子已怀孕9个月。去年10月,女儿出生的消息通过互联网传来,正在甲板上作业的张方生像个孩子似地蹦了高,“我当爸爸啦!”船长安排他和家人通电话,可拿起话筒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女儿稚嫩的啼哭声从电话那边响起,这位七尺男儿止不住泪如雨下……
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朱健,是“大洋一号”上仅有的两位女性之一。白天,被赤道毒辣的太阳烘烤的甲板温度高达七八十度,脸晒黑了,腿曝皮了,她却满不在乎,整天嘻嘻哈哈。离家万里没有让她流泪,艰苦环境没有令她退缩,可是,当课题研究进展不顺,没能取得满意数据时,不服输的朱健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
德方首席科学家在给“大洋一号”30多位船员发来的电子邮件中写道,“你们不但技术过硬,敬业精神更让人钦佩。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今年1月22日,在近千人的欢呼声中,“大洋一号”满载着光荣和梦想回到了起点———青岛团岛码头。国家海洋局局长孙志辉激动地说:“21世纪是海洋世纪,加快海洋领域自主创新,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今天,我们梦想成真;明天,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