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界智库丨一支国家中医医疗队的方舱回忆录

医学界智库

编者按：2020年5月6日，《医学界智库》刊登了题为《一支国家中医医疗队的方舱回忆录》的文章，受访者为援鄂国家（河南）中医医疗队领队、我校二附院副院长郑福增。郑福增在文中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援汉记忆。中医药在此次新冠肺炎防治过程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这份关于江夏方舱医院的珍贵记忆，也为中医中药对新冠肺炎的临床治疗与临床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现将全文刊载如下：

一支国家中医医疗队的方舱回忆录

杨飏

驻守江夏方舱医院26天，河南省中医院交出“五个零”成绩单。

3月10日晚8点，武汉江夏区大花山方舱医院正式休舱。至此，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武汉正式投入使用的16家方舱医院全部“关门大吉”。

众所周知，在新冠疫情暴发期间，武汉方舱医院作为疫情防控的重要举措，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16家方舱医院中，江夏方舱医院又是最为特别的一个——它作为建国以来中医第一次独立运营的传染病医院，在此次抗击新冠肺炎的战疫中，运用中医药的理念，实现了中医药全覆盖。

4月1日，作为国家（河南）援鄂中医医疗队队长，郑福增教授和他的队员们结束隔离，回到家中。此前，他曾带领32名医疗队员驰援武汉，入驻江夏方舱医院，取得了“零转重、零复阳、零事故、零投诉、医务人员零感染”的成绩。

近日，“医学界”与国家（河南）援鄂中医医疗队队长、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河南省中医院）副院长、武汉江夏方舱医院副院长郑福增教授取得了联系，请他聊了聊此次的援汉记忆。

郑福增教授带领组员们成功完成抗疫任务

进驻方舱中医医院

1月28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下发通知，委托河南省卫健委中医处组建国家第三批援鄂中医医疗队。

“接到命令后，河南省卫健委决定从河南中医药大学附属的三家医院挑选队员。”郑福增教授介绍，由于当时方舱医院的设想尚未提出，医疗队在人员配备上，以重症医学科、呼吸科和急诊重症科等科室为主。

2月1日，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王辰等一批专家抵达武汉，建议启动方舱医院，迅速把确诊的轻症病人都收治起来，避免造成新的传染源。接受建议后，中央疫情防控指导组做出决策，立即在武汉市的体育场馆、会展中心等地建一批方舱医院。同时，从全国调集医疗队，接管方舱医院。

此时，有着抗击非典经验的中央指导组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写下请战书，建议中医药进方舱，并由中医承办方舱。

2月10日，河南省第六批援鄂医疗队，河南省首批中医医疗队的33名队员抵达武汉。他们由来自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河南省中医院）、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的医务人员组成。其中，来自河南省中医院的人数最多，共有21人。

作为河南省中医院副院长，郑福增教授主动报名援助武汉。河南省首批中医医疗队中共有10名医生、21名护士、1名后勤队员和1位感控专家。

“2月11号，我们到江夏方舱医院进行实地考察，进行收治病人前的准备；14号下午，（医院）开始收治病人，当天便收治了49名患者。”

郑福增教授在武汉江夏方舱医院视察病房后，与组员沟通患者情况。

辨证用药，实现个体化精细治疗

江夏方舱医院由中医团队整建制接管，主要收治轻症和普通型患者。在这里，来自天津、江苏、河南、湖南、陕西驰援武汉的中医医疗队，在张伯礼院士的带领下，开展了中医中药对新冠肺炎的临床治疗与临床研究。

河南省中医医疗队接管的是豫二病区，他们负责该病区的全部诊疗工作。

在方舱医院里，中医“望闻问切”诊疗手法受到很大限制。“穿上（防护服）就开始出汗，护目镜上起了一层雾。一旦温度下降，蒸汽就会变成水滴糊在护目镜上，连舌苔都很难看清；中医常用的把脉，在这里也得隔着3层手套进行……”这些现实情况，对医护提出了更高的救治和护理要求。

“在患者治疗方面，我们坚持‘通治方治疗’和‘辨证治疗’，”郑福增教授说，传染病的前期治疗需要针对已摸清的规律进行集体治疗，为此，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专家组联合研制了（武汉抗疫）一号方、二号方和三号方，江夏方舱医院在张伯礼院士和刘青泉（北京中医医院院长、江夏方舱医院院长）院长指导下又制订了江夏方舱1号、2号、3号、4号方。

“睡眠不好的患者，我们建议使用一号方；消化不好的，就用三号方。在此基础上，后期我们针对一些有病情变化患者，采取辨证论治，一人一方。”

在江夏方舱医院，患者吃的主要是中药方剂再加上少数配方颗粒（中成药）。除此之外还要打太极、练八段锦，医疗队还对患者采取了温灸、耳穴压豆、经络拍打等中医综合治疗手段。

“这些治疗手段对于帮助患者减轻咳嗽、头痛等症状，提高患者睡眠质量，恢复胃肠功能，改善体质状态有比较明显的效果。”

2月14日开舱，3月10日休舱，江夏中医方舱医院运行了26天，累计收治病人5***人，治愈出院392人，其他转诊他院。没有一例患者转为重症。

郑福增教授在武汉江夏方舱医院和组员查看患者报告，并沟通患者治疗方案。

人员搭配有优势，落实防控后勤双保障

江夏方舱医院集结了来自天津、江苏、河南、湖南、陕西五个医疗队的队员。“五个医疗队全力打配合，更像一支联合舰队。”郑福增教授介绍，为了打好疫情防控狙击战，江夏方舱医院搭建了临时的管理班子：由张伯礼院士任总顾问，北京中医医院院长刘清泉任方舱医院院长，再由每个地区医疗队领队担任副院长，分管一项具体工作。郑福增教授负责的就是整个江夏方舱医院的感控、护理、药事工作。

“其实各地医疗队支援武汉之前都做了反复的感控培训，我们之中有许多医疗专家，但此前几乎没有人在隔离区工作过。所以初期院感防控压力很大。”

郑福增教授发现，不同地区、不同医院间的流程差别很大：有的把隔离衣穿到外面，有的穿到里面；有的戴3层手套，有的戴2层。“为此，感控组一直在优化流程、统一步骤。”

经过梳理和优化，感控组将医护人员出舱行进路线划分为三个区域：污染区、半污染区和清洁区。工作人员在污染区脱最外层防护服、外侧手套、护目镜、鞋套；进入半污染区脱内侧隔离衣、内侧手套；到达清洁区再脱最里面的口罩和帽子。此外，感控组成员也进行了排班，时刻在污染区盯着工作人员穿脱防护服。

河南省中医院感控科的副主任温世宝是河南省中医医疗队唯一一名感控专家。

“这次，他（温世宝）帮助我在工作中发现了很多感控的问题和漏洞。”郑福增教授提到，“我们第一天收治病人的时候，因为出入舱通道只有一个，出舱的时候，五大医疗队同时交班，出舱通道出现拥堵，存在很大的隐患。”在温世宝的建议下，感控组紧急把一个保洁保安人员的出入通道改成了医护通道，“这样我们5个病区分成两个通道，同时协调各个病区医护出舱时间，形成错峰，解决了问题。”

除了感染防控，后勤保障也是一大亮点。

“平常不觉得，到了疫情一线，才发现后勤保障真的是一个大问题。”郑福增教授说，方舱医院会按三餐标准定时发放盒饭，但由于医护进舱轮班制，6小时一班，有些医护出舱时，饭菜早已凉透。加上医护进入一线参与病人的查房、救治，每天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有时候连热饭的力气也没有。”

河南省中医院总务科副主任姚韧松此次随团支援武汉，负责医疗队物资供应和后勤管理。

“我们的后勤主任安排得非常贴心，医护出舱前，他会将饭餐提前热好，送到医护驻地房间的门口；当时武汉已经封城，但只要医疗队有需要，列出清单，他就会马上安排人去采购。”郑福增教授介绍，医护远离家乡，有时候怀念家乡的面条，后勤组也很快解决，让大家觉得非常暖心。

除此之外，河南医疗队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支援的12位医生中，我们除了呼吸、重症和急诊的医生，还有两名耳鼻喉科的大夫。他们对整个团队的配合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郑福增教授介绍，方舱医院的患者要达到出院标准必须经过两次核酸检测，两次结果均为阴性后才能出院（后期修改为三次）。但在疫情期间，有不少临床研究和文献表明，咽拭子标本核酸检测的阳性率偏低，部分患者出现“假阴性”问题。鉴于此，国家卫健委于2月8日发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修正版）》将标本采集“咽拭子”更新为“鼻咽拭子”。

“由于采鼻拭子要尽可能深入鼻咽深部提取分泌物，患者受到刺激会打喷嚏或咳嗽，还有人干呕反射，大量飞沫喷在面屏、防护服上，随时面临病毒感染风险。而且采集时如果手法不专业，患者的配合度低，也会影响检测的准确率。”

为了提高检测的准确率，河南省中医院的两位耳鼻喉科大夫成了团队配合的关键。他们与检验人员进行沟通后，对全员进行了培训。“其他医疗队的成员都很羡慕我们。”郑福增教授笑道。

河南省中医院的抗疫英雄们

“公共卫生建设，我们做得远远不够”

截至目前，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打了整整3个月。但时至今日，我们仍不能说取得了全面胜利。

“疫情就像镜子，让人们看到了公共卫生领域长期被忽视的问题。”郑福增教授说，经历了SARS疫情后，我国开始重视公共卫生投入，但17年后，新冠肺炎疫情再次让我们明白，大公共卫生概念更多停留在口号上，医疗、预防资源没有实现高效整合。

郑福增教授认为，国家要进一步提高公共卫生意识的教育，决策层和各级医疗卫生机构要更进一步推进公共卫生的建设。

首先，要大力推进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建设。

郑福增教授提到，公共卫生建设，需要全社会、全力量的参与，需要公民教育的进一步提升。国家层面要构建更加完善的全民健康保障体系，基层卫生医疗机构则要提升处理各类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切实提高基层医疗卫生服务保障水平。

其次，各级医疗机构要注重公共卫生资源的投入。

“作为医院管理者要明白，医院不能光考虑挣不挣钱。公共卫生是不挣钱的，但是如果不重视公共卫生资源的投入，损失难以估计。”郑福增教授提到，此前，医疗机构“重医轻卫”的现象普遍存在，这次疫情过后，全国各级医疗机构已经加大了对公共卫生发面的投入，“这是好现象。”

再次，要重视中医在疾病预防和后期康复中的力量。

“这次疫情中，中医做到了早期介入和全程参与。这对抑制新冠肺炎疫情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如何让这些优势不只是在这次疫情中发挥作用，更能在未来应对公共卫生事件中发挥重要作用，是郑福增教授从武汉回来后思考最多的问题。

郑福增教授说，“中医治未病”是中医药的传统优势，要将这个理念融入到公共卫生建设中去。除预防外，中医药治疗在康复方面也能发挥更大作用。

“本次新冠肺炎确诊的患者中，存在不少肺部损伤严重、病灶吸收得不是很好的病人，出院并不意味着完全康复，他们需要专业的医生和专业的方案进行针对性的后期治疗。”近期，湖北省中医院设立了全国首家新冠肺炎康复门诊，目前已接待患者近3000人次。

郑福增教授强调，中医药在预防控制传染病方面也要加强临床研究，加强参与，真正加强中医药参与公共卫生事件防治的力度。

郑福增

郑福增, 教授，主任中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河南省中医院副院长。世界中医药联合会风湿病分会常务理事，九三社员，九三学社河南中医药大学主委，河南省党外知识分子联谊会常务理事，河南省政协委员。第三批国家中医医疗队领队（河南省第六批援鄂医疗队），江夏方舱医院副院长。

河南省中医院中医骨伤科学专业负责人，中华中医药学会风湿病专业委员副主任委员，河南省中医风湿病专业委员会主委河南省中西医结合骨伤专业委员会副主委，河南省中西医结合骨质疏松学会副主委，参编包括《骨伤外固定疗法》（主编）、《中国风湿病学》、《中国痹病大全》在内的多本等著作。荣获省部级科技成果奖3项，主持省部级课题4项，参与国家课题2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