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作曲助民乐美丽转身――关于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的调查

　　在“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音乐会上，第一名获奖作品唢呐协奏曲《上海》的作曲克里斯托夫・马拉特卡（右）和唢呐演奏胡晨韵向观众致意。

　　怎样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熟悉上海？怎样让外国人更好地感知中国文化、上海风情？这个难题，困扰着我们的艺术家和艺术经营者。多少年来，音乐界一直循着“你来我往”的老路，大凡不是今天请这个乐团来我这儿演出，就是明天派那个乐团到你那里演出，用自己想好的模式进行对外文化交流。虽然这不失为一种方式，但是，我们的乐器外国人喜欢不喜欢，我们的器乐外国人中意不中意，却很少做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大多数西方观众叫不出几件中国乐器，说不上几段中国乐曲，遑论喜爱和发烧？可喜的是，“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组委会在这方面做了有益尝试。他们与法国电台现代音乐节合作的“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活动，借用西方作曲家的眼光观察中国和上海，并以西方人熟悉的手法为我们的二胡、唢呐谱写中国和上海的华丽乐章。这种用“洋瓶装土酒”的手段，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变陌生为亲切，变亲切为感动，中国旋律、上海音符经由捷径直抵西方听众的心灵，并产生了久久的回响。

　　巴黎时间1月18日晚9时许，有“玫瑰之城”之称的法国第三大城市图卢兹的市政厅剧院里，来自中国的唢呐声声和二胡弦音，震颤了法兰西及专程从其相邻国度赶来的观众们。每曲终了，掌声雷动。

　　在中国民乐“走出去”的路途上，经常可见出动大型民族乐团，打包中国传统曲目，“送货”到国外剧场，甚至屡屡出现“送票听吆喝”的场景。这次演出莫非也是……

　　非也！三首民乐与西洋交响乐团的协奏曲，是“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与法国电台现代音乐节合作的“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活动的成果，也是法国作曲名家不折不扣的独立创作。台上坐镇的世界一流乐团―――法国国家交响乐团，也由法国电台出资请出，专程为中国乐器、中国演奏家作“配角”。法国各地乃至相邻欧洲国家的观众，大多慕名购票而来。中方派出的唢呐、二胡演奏家连同助理人员，更是全由法方“埋单”……

　　三支加起来长度才20分钟的曲子，究竟有何魅力，得以如此“排场”地铺展在西方两百年历史的老剧院里？

　　20分钟，西方名家“烧”出中国味

　　就从图卢兹辉煌亮相的20分钟切入。三层观众席呈六角形围拢舞台，可接纳2000多观众，当晚座无虚席。记者询问十几位观众:知道今晚来看什么吗？无论巴黎、图卢兹还是远道从德国、意大利赶来的观众，几乎都是那句话：“听新作品。中国来的，法国人写的！”

　　一语中的：此次中国民乐的亮相，不再是简单打包现成作品去“灌输”给人家，而是从创意、创作、载体等方面都汇合了西方音乐家的力量，渗透着西方音乐家诠释中国文化、中国音乐的理念、视角与激情。8位法兰西作曲家事先用一周时间赴中国上海采风，把令他们“一见钟情”的中国民族乐器，写进西方交响乐体例中，形成一部部全新的民乐交响协奏曲。

　　西方名家能烧出一桌怎样的“新菜”？欧洲观众的真实反应是什么？

　　“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的第一名作品、法国作曲家克里斯托夫・马拉特卡的唢呐与交响乐《上海》率先响起。作曲家研究了唢呐源于中世纪阿拉伯国家、后流入中国的一种说法，于是，观众听到的唢呐声中既有阿拉伯音乐的神秘感，又充满中国北方高原喇叭的高亢辽阔。在庞大乐队的衬托下，作曲家用这件看来最“土”的乐器奏出了中国江南民间小调《茉莉花》。乐毕，举座掌声如雷炸响。

　　接下来的是二胡与交响乐协奏曲《豫园》。在欧洲享有盛誉的作曲家纪尧姆・科内松，把上海朱家角古镇、豫园等江南园林的风姿，化成了神秘却不乏温馨感的旋律，变调中还运用大量西方现代技法，把“江南之夜”与上海历史文化的凝重渲染一气。一些没有到过中国的观众对记者说，他们眼前出现的是月光下绿树的摇曳、池塘水纹的波动，和现代城市中的古典园林。

　　帕斯卡・扎瓦罗的作品《上海之舞》登场了。他以上海访客的心态，保持着看这座城市的“速写”感。由中国传统民歌《紫竹调》旋律展开主题变奏，暗示着充满动感和色彩的城市气息。当观众刚适应了快节奏之后，他又突然使它舒缓，变成一种沉思性的、带着怀旧色彩的情绪。

　　演出结束，好多观众余兴未了，三五成群留下交谈，有的干脆就围坐在剧院四周的酒吧、咖啡馆门前交流。记者采访了几位观众，他们很兴奋地说，能从音乐中感觉“上海与巴黎之间有着某种神似的气质，让人心动”。还有，中国乐器很神奇，中国音乐很迷人。

　　三年，“反向创作”让民乐“转身”

　　20分钟的精彩乐章，并非源自“猎奇”。它们浓缩着中法音乐人长达三年的“音乐马拉松”。

　　身兼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音乐总监的著名旅法作曲家陈其钢，是让外国作曲家创作中国民乐的创意者。旅居国外将近20年的他，对于中西方音乐交流之间的“赤字”心有不甘。“20多年来，中国音乐家参加国外各种大赛成绩斐然。但这些赛事都是用西洋方法演奏、演唱西方作品，或是中国作曲家用西洋体例创作，听久了，觉得这不仅是学习和交流，同时也是西方音乐的一种传播方式和策略。可是，西方音乐家又有多少人反过来这样尝试呢？如果让外国音乐家自己来表现中国音乐，尤其是中国民乐，在跨文化的撞击和交流中所产生的对中国文化的传播效应，也应该是双倍的吧！”

　　2005年，陈其钢会同几位旅法华人音乐家，拿出了一套具有中国特色的“反向”国际作曲大赛的预案，内容包括：参赛者仅限外国作曲家，所有作品必须与中国民族乐器和传统音调有关，规定长度，规定创作周期，重在外国音乐家用自己的理解来表现中国的音乐。此想法并非“一厢情愿”。当陈其钢遇到法国电台现代国际音乐节总监鲍斯克时，后者马上表示，这是西方音乐节需要的创意，也是法国作曲家想做而没法做成的事情，他们愿为这个创作工程“接一棒”。很快地，法方敲定为比赛出资一半及帮助委约作曲家，并约定，作品先在中国演，后回法国演，因为这是双方共同孕育的“婴儿”。2005年10月，已扩充为“国际音乐节”、曾在上世纪催生了《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上海之春”，敞开胸怀接纳了陈其钢的创意。音乐节组委会执行副秘书长陈接章说，一看到那份已经成形的策划书，我们已被感动―――这里凝聚着久居海外华人艺术家为中国文化创新传播方式、拓展传播渠道的炽热情怀！

　　中外两大音乐节密切合作，“反向”作曲赛不久改名“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活动，并成为2010年上海世博会全球征曲的重要活动之一。2006年5月，8位受委约的法国乐坛俊才怀着兴奋与好奇飞抵申城采风。

　　克里斯托夫・马拉特卡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却对唢呐情有独钟。组委会安排作曲家用一天时间与中国民乐家交流并听了小型民乐演奏会后，他意犹未尽，拉着示范演奏的上海民族乐团唢呐演奏家胡晨韵，要求再开“小灶”。团队里年龄最大且唯一的女性作曲家格拉西安・芬齐获知，紧跟而去，两人第二天蹲点小胡家。胡晨韵回忆说：“两人让我吹出唢呐的各种效果，用钢琴试验唢呐能达到的音域范围，又让我把家里的管子、荜篥、巴乌、口弦等都演示一遍，一连三个小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作曲家则兴奋地说，西方管乐器每个半音都有对应键，可中国唢呐只有八个孔，每个孔却能吹出好几个音，这比西方乐器演奏更加自由，又有中国传统音乐追求意境的特点。

　　一周时间，外滩、陆家嘴、豫园、上博、大小洋山港，连同上海的寻常巷陌、生活情境中的声音与音符，都浸淫在了“八人小组”的脑海中。离沪前，当每位作曲家收到二胡、古筝等乐器的微缩纪念品时，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样欣喜地揽入怀中……

　　满载而归的作曲家们没有创出急就章，在构思过程中，他们与中国演奏者通过Email交流，跟身在巴黎的陈其钢“电聊”中国文化。两个月后，克里斯托夫自己打印、装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的乐谱第一个寄到“上海之春”组委会，取名《上海》。

　　去年5月，凝结着外国作曲家滚烫才情、每部长度不超过8分钟的8部“中国民乐与西洋交响协奏曲”，化为“上海之春”舞台上的鲜活音符，上海观众以手中8种色彩的卡片代表每部作品，对心仪作品投出庄重一票。今年1月18日晚，这场跨越万里的音乐“马拉松”的前三名作品，如约“飞”到法国“国交”的乐谱架上。“中法混血”的作品亮相图卢兹前，先在巴黎排练，旁听的巴黎音乐院校师生禁不住鼓起掌来……

　　跨洲越洋，音乐“马拉松”在继续

　　“中乐西行”的这场崭新“马拉松”远未结束，从“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组委会传来消息：挪威和丹麦的8位作曲家，去年5月“接棒”来沪采风，成为第二批“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的生力军，并将于10多天之后（5月初）把新作交给2008“上海之春”首演。与之同步，加拿大8位作曲家5月也将在沪采撷春光，于明年交出第三批协奏曲。这些新作未来也还要回到北欧、北美去演出。

　　“中乐西行”，既是以各国音乐人和观众对中国民乐的高度认同和由衷喜爱为支撑，同时也受益于其运作流程的“低成本”。陈接章扳算了一下，8位法国作曲家往返于中法间的采风、创作、首演流程，法方热情承担了包括委约费在内的一半多费用。中方承担的则是获前三名作品的奖金5万美元，8位作曲家的采风接待费、上海首演场租等，花销在70万元人民币左右。“与动辄按每分钟收费1万至2万美元的国际作曲委约‘行价’相比，这是个不算起眼的数字。何况上海首演还有票房收入，相抵之后，每届‘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的实际花销，还会低一些。”

　　与不高成本相对应的，却是中乐西行的良好口碑与日益扩展的影响力。陈其钢说，中国民乐的这次美丽“转身”，改变了西方对中国乐器的单一认识，让外国作曲家对中国乐器产生了感情。首批8人来华采风时，有6人选择了二胡展开创作，乐器面稍窄了点。第二批挪威和丹麦作曲家则选了古筝、扬琴、琵琶等更多乐器，今年呈现出的音乐面貌更加多元。以他们为媒，中国乐器的声音以及中国音乐、文化之美，将会让更多不同国度、民族的听众领略到。由于创作思维不同，外国作曲家赋予中国乐器新的演绎可能性，还可能对中国作曲家有新的启发。

　　中国音乐创新模式走出去，提供给世界了解中国民族乐器、中国音乐和中国文化新的切入口，也在上海世博会前夕，奏响了一曲文化交融的美妙乐章。据悉，现已运作的三届“外国作曲家写中国・上海”的第一名作品，将再度创作扩充为三部蔚为大观的民乐交响协奏曲，献演于2010年上海世博会开幕期间。同时，由于日本、韩国等多个国家的作曲界也积极表示了加入意向，这一系列活动已设想在2010年后继续延办，让关于“中国民乐・世界诠释”的篇章，铺展得更广、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