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乡土情凝结为传承历史的文字
孔叔带着记者穿过叠滘潭头村的大街小巷,来到他藏在深巷中的家里。爬上三楼,右转就是书房。书房里一张书桌和后面的书柜,占了书房大半部分。桌面上,放着还在编写的《潭头村村志》,这是他参与编写的第四本村志了。
据南海区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以下简称“方志办”)不完全统计,目前南海有17部已经出版的村志,多集中在大沥盐步、狮山罗村以及桂城叠滘等村居。村志,作为一种非官方主导的记录基层行政单位历史文化的志书,正是由许多个像孔叔这样心系家乡的村民们撰写而成的。
近日,记者走访了几位老人,倾听他们编写村志的故事。志书中、言语间一字一句都透露着他们对家乡的热爱。
故事1
《叠滘乡志》
退休老人一份执著
造就南海首部村志
《叠滘乡志》是南海第一部村志。为了寻找南海村志的源头,记者来到了叠滘,寻找一位叫孔树的老人。
下午3点半,记者见到了孔叔,眼前这位已经75岁的老人,虽然发根苍白,眉毛也有些发白,但是双眼炯炯有神。
他是个爱研究历史的人,也是《叠滘乡志》的主要撰稿人。实际上,也是他最先动了写乡志的念头。1986年南海兴起的各行各业修志热潮影响到他所在的水利系统,于是,喜欢纪录叠滘史话、又在水利系统工作的孔叔顺理成章成为了撰写《南海县水利志》的一员。
“那时候关于叠滘的记载很少,我从县到市再到省的档案室都去了。最后,还特地去北京呆了21天,天天到档案馆查找资料,看到适用的就手抄下来,当时发现叠滘的历史记载感觉如获珍宝。”讲到这一段时这位古稀老人两眼闪烁着光芒。
从北京回来时,他也带回来了关于叠滘的5000多字的史料原文。
写完水利志后,孔叔看着自己手抄的史料,觉得应该物尽其用。于是,他一有闲工夫,就去村子里找老人家聊天,记录他们的口述史。到1999年,原来的5000字材料已经变成了20万字。
2003年,退休的孔叔看着20万字,“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便找了村委会。“没想到大家都有这想法,一拍即合。”孔叔将章目拟好带给村委们看,得到了一致认可之后,他开始投入其中。
那段时间,在叠滘村里的树荫下,总能够看到一个老人在听一堆老人家讲故事。“有时候大家各有各的说法,我就会回来查证史料,校对之后再记录下来。”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专职”写乡志了。
写完4稿后,孔叔将乡志放到村居办公室,让村民们指出错误。第5稿,也就是《叠滘乡志》的终稿,51万字,终于在2004年出版。
故事2
《茶基村志》
村民踊跃捐资出力
老中青三代齐参与
《叠滘乡志》开启了南海修村志的先河,叠滘下属自然村茶基村在建村600周年的2014年,也成为了南海修村志的17条村中之一。
2014年,建村600周年在即,茶基村村干部沛叔借此契机发起村志修订座谈会,全体老中青村民及在外从商的企业家纷纷出席,共同商讨村志修订事宜。
“村民们都很高兴,大家一听说修村志都表示支持,当晚座谈会便募得修志经费9万多元。”沛叔回忆当时的情景激动地说。倡议书发出后,村民积极响应,为村志的编纂捐资出力,其中常年在美国从商的乡亲何东表现出极大热情,成为捐资最多的人。
钱的问题算是解决了,随之而来的困难便是史料收集。由于茶基村已有600年历史,历史记载资料零碎且分散,很多资料都没有文字传承。
“村里很多老人年近八十,对大半个世纪村里的发展都深有体会。”沛叔便想办法把村中的老人集合起来,一起回忆、讲述茶基村各阶段的发展历史。
有《南海县水利志》及《叠滘乡志》编纂经验的孔叔成为了主要编撰人。他把自己收集的叠滘史料中与茶基村关的部分拿出来,然后,再一次坐下来听村人们讲历史。
对于一些分歧,孔叔也只能以史料为准。有一次,村中有关于开村人异议。有何姓老人说原来住在“西园”内的何姓人,是从新会揽灶迁居而来的,比村人认为的华平何姓人还要早。“但是,因为没有任何史料能够作证,我们还是按照有史料为证的华平何姓人为开村人记载。”孔叔说,他将这个异议放在《茶基村志》后的杂记中,希望有真凭实据的各界人士能协助解开谜团。
撰写过程中,孔叔也特别注意核查每个历史时间的准确性,他说,“这是为了尊重历史。”《茶基村志》定稿前曾3次易稿,村民全体商讨大会也开了10余次。除了捐资,在提供史料和校对上面,全村老中青三代也都参与其中,这让沛叔觉得很欣慰。
故事3
《平地村志》
心怀敬畏编就村志
秉持公正重现史实
“这是要写成一本书,要面世给人看的,自己的心总是会有点惊怕。”参与编修村志的黄汉威回忆起《平地村志》写毕时的心情,不提喜悦而谈不安。
从2003年开始编修村志,由政区、党政群团到经济、文化、教育,再到各自然村的人文历史,几位老人座谈、走访1000多人次,收集口述资料约3万字、文字资料300多份,经历了三年多的时间,村志编写组终于写就《平地村志》。
尽管村志圆满完成,但编写组仍然在前言中写道:“当电脑敲下最后一个字,我们心感隐隐不安,惟恐因漫长岁月和社会变迁不能尽录其中,而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这一句话,道出了村志编写组的老人们对这项工作、这段历史的敬畏与谦卑。
“我们毕竟文化水平有限,而且以前从未写过,处理资料起来就像用木板箍桶一样,一块一块地箍起来。”面对着纷繁复杂的原始材料,另一位参与编志的老人陈益春认为,整个过程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学一边写。
但是,他们对自己笔下所记所述,都秉持一种公正的态度,用陈益春的话来说,就是“找不到资料不能硬安下去”,而黄汉威则说“我们要作为第三者去写,不能站在这个村的观点去写,不能用‘我’的角度。”
正是他们这种态度,使已经消失的“学正村”在字里行间得以保留。原来,如今的平地东约村,在解放前是学正村的一部分,“经过土地改革……人口较多的东约农民,成为农业的主流……学正村之名便在新的行政区域版图内消失,被东约村取代。”
秉持着这种公正对待历史的态度,编写组在第十章“自然村”第七节“东约村”的目录下,花了大篇笔墨记述了学正村的历史以及其业已消失的古建筑,又将建国后学正村如何变为东约村如实地记录下来。
黄汉威认为,历史不能割断,学正村在解放前是一条大村,应当把它写出来,不然连学正村的名字也可能会随着时间而消失。“我们要承认历史,或许东约人现在看到会不开心,但不能就此抹杀学正七百多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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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撤市建区
修志热潮兴起
2002年,南海撤市建区,方志办萌生了第二次修志的想法。这种想法付诸实践之后引发的修志热潮,让南海地方志多了一个新的分类,即村志。
南海撤市建区,方志办希望能够将南海原本的18个镇载入史册,留下一些史料。他们最先主持修镇志。
从修镇志开始,南海开始掀起了一股修志热潮。闻风而动的南海52个政府部门和行业,也开始加入修志行列。修镇志期间,各个镇曾经组织专门的人去村里收集史料。整理后一些村民发现,这些史料完全可以写成自己的村志。
当时,一群叠滘乡亲经常来方志办借资料,南海区档案局地方志科科长张莹和他们聊天才知道,叠滘已经在修村志了。听到叠滘乡亲这么一说,也让方志办有了新的想法。
村志以其原生态
补充延伸地方志
2004年,方志办出台相关的政策和出版规范,下发给各个镇街,将修村志的规范任务下放到镇方志办。根据出台的村志编修意见,村志编修应沿用“横分门类,纵述史实”“述而不论”“生不立传,善恶并书”等原则,同时对村志版式,目录体例给出指导意见。
当时修村志的村民们并没有循规蹈矩地完全按照文本要求修志,方志办对于村志的灵活性也给予了相应的空间。因为方志办并没有直接主持修村志,有些村是修好之后才告知。方志办对于村志的要求,便变成了“修好之后拿过来存档”。
方志办研究员魏建科对于村志的存在很是赞赏。他说:“村志所保持的一些乡土原生态、灵活性和趣味性,相对县志、镇志的严谨来说,有去行政化、去政治化的作用,是地方志的一种补充和延伸。”
近期,方志办正在配合全省做一个自然村落的调查,希望能够发掘出南海自然村现存的历史文化古迹和传统,保护起来。张莹说,村志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一个村的记忆,有了村志,即使村落随时代变迁,这个村子的名字也已经载入史册。他们希望藉此发动各村落编写村志。
记者手记
他们都是平民历史学家
国有史,地有志,家有谱。自古以来,中国人便如此地重视历史的记录与保留,时至今日,仍然有人能够耐得住寂寞,孜孜不倦地搜集资料,续一族之谱,写一地之史。
南海的村志编纂正离不开这样一群劳心劳力的人,他们出于对本乡本土的人情风物的热爱,以退休之身、年迈之躯,不辞劳苦地走访本村人,到各地图书馆、档案馆查阅资料,把那些即将或已经被遗忘的掌故重新打捞起来,并使之脱胎于口述而凝聚于笔墨之中,令其长留青史。
据方志办统计,南海有17部已经出版的村志,这在广东省内是罕见的。南海修志之风如此昌盛,记者认为这是斯文南海得以延续的证明。历史上自明清至今就曾有八个版本的《南海县志》,如此丰富的历史记载无形中也内化为南海人的文化情怀。当记者遍访南海各地村落,总能发现对本村历史如数家珍的老人,他们珍藏着本宗族谱,也会自己写日记、回忆录来记录自己平凡又不平凡的人生。
在这群平民历史学家一点一滴的积累之中,村志的编修不仅保存了本土的历史记忆,而且还满足了老人们盼望记录本村历史的夙愿。正如盐步《联安村志》中“编者的话”所述一样:“如果在我们这一代给联安的历史记载留下的是一段空白的话,那是对子孙后代的不负责任——特别是在这个一日千里的时代。”
但正因为这些村志的存在,那些旅居海外的同胞得以按图索骥追根溯源,也让一些时代的见证者读得泪流满面。
在当今快速变化的社会,自然村落每日以数十条计地消失,嘉年华取代了各类民俗活动的地位,高楼大厦从残垣断瓦中拔地而起,昨日的村史尚且幸有一群劳心劳力的老人而得以保存,今日的村史会是怎样,明日的村志体例又会如何变化?
“现在的人很现实,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情,到了他们不用再忧柴忧米,不用为儿女操心,才会对这些感兴趣。”参与编写《联安村志》的黄万浦和邵朗辉是这样认为的。
或许我们依旧太年轻,尚不能体味这群年老的平民历史学家的旨趣与情怀,但他们为本乡历史传承所作的贡献,我们当由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