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度情间――解放日报报业集团第二十七届文化讲坛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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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2019年06月24日发表
戴小华
似乎我站在哪里，哪里就不属于我。可是当我跨出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又代表了这片土地的全部
尊敬的崔明华主任，尊敬的尹明华社长，尊贵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
首先我要感谢上海市侨办和解放日报报业集团能够邀请我，特别是能够让我跟我所敬仰的文学师长同台共论“同根・同文・同心”，而且更有余秋雨老师破例主持，我觉得很荣幸。
今天我要跟大家谈的是我的“三度情间”。我祖籍河北，生长在台湾，是马来西亚人，我觉得自己分属于这三种时间、三种空间。在思想上，中国是我的祖先，因为我和她流着共同的血脉，所以我对她有民族的感情。我生在台湾，台湾就好像是我的父母，我对她有浓厚的亲情。后来命运把我安置到马来西亚，成了马来西亚人，我当然爱我的国家，所以马来西亚就好像是我的丈夫，我对它有着坚定的爱情。
记得小时候，无论是父母还是长辈，都不时强调，我们的老家在海峡对岸那一片广阔的土地上。即使我是多么向往对岸那片秀丽的山川，希望有一天能够步履其上、俯仰其间，但那毕竟是一个我连做梦都梦不出来的地方。
当时台湾也曾发生过“二・二八”事变，每一次当我们被欺负的时候，我的妈妈常常会安慰我们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自己的家乡，那里的爷爷奶奶和所有的亲人都会疼你们的！”当母亲讲起大陆的亲人时，我发现她常常用手背抹过她的眼角。这个动作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反复着。但我的父母即使再想念他们的亲人，也只能看着那些过时的照片唏嘘一番。（哽咽）
后来我又从台湾来到了马来西亚。虽然马来西亚和中国在1974年就已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但是人民之间还是不能自由往来。到了1990年4月，在人民自由往来之前，我独得机缘成为第一个正式到中国大陆访问、讲学的马来西亚文化使者。出发之前，我难免心潮澎湃，因为这毕竟是我传自于父母的对中国的一种感情和思念。当然，我所以想来，并不是因为我能够站在大学的讲台上，也不是期待那里对我的殷勤款待。我所以想来，是希望去探望我那些从未谋面的亲人，也希望去认识跟我流着共同血液的民族，当然我更想了解跟我有着共同文化的一个国家。
入境的时候，移民局的官员看着我的表格，觉得我的背景很复杂。祖籍河北、生长在台湾、马来西亚国籍，他就说：“怎么那么复杂？”当然是复杂，但是那时候我的心情更加复杂：在台湾的时候，他们说我是外省人；到了马来西亚，他们说我是外国移民；现在到了中国大陆，他们说我是外国华侨。（全场笑）似乎我站在哪里，哪里就不属于我。可是当我跨出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又代表了这片土地的全部。所以长久以来，我心里面老是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好像是一种委屈，是一种不安，也是一种渴望。渴望的是什么？就是希望有一个踏踏实实地让我去爱和被爱的家。
马来西亚华人的心灵史和精神史通过作品的形式给下一代传下去，这是一种精神财富
面对这一次我所独得的机缘，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不辱使命，所以在出发之前，我阅读了有关马来西亚华文教育的发展史和马来西亚华文作家的大量作品，结果我被感动了。中华文化之所以能够传承于海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着许许多多马来西亚华裔那种不忘祖不忘宗的精神。而且他们在维护华文教育的存活中，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奋斗和挣扎，有些人卖家兴学，有些人因此坐了牢，有些人甚至丧失了他们的公民权，马来西亚不少华裔几乎把他们所有的时间、金钱、精神都花在了维护华文教育和中华文化这方面。
也因此，我可以说，除了中国大陆和港澳台地区之外，华文教育和中华文化保存得最好的就是马来西亚。现在马来西亚有1980所享受政府津贴的以华文为源流的小学，还有60所华文独立中学是由马来西亚的华裔社会赞助、筹款成立的，很多马来西亚的大学都设有中文系。
从这些马来西亚华文作家的作品里，我也看到了他们的坚持和吃苦耐劳这些中华民族特有的品质。他们写出了他们的辛酸血泪，写出了华裔社会所面对的困境。虽然这些华裔作家面对很多困难，有时候稿酬很微薄，甚至需要自费出版，并且在海外从事华文写作是无法成为谋生职业的，可是他们仍然坚持写下去，就是因为大家相信有一天当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在全球化的趋势之下，华文将是非常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把马来西亚华人的心灵史和精神史，通过作品的形式给下一代传下去，这是一种精神财富。
我也在他们这种精神的感召之下，于1987年积极参与推动华文文化的工作。我参加了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这个协会是1977年成立的，它所以创立，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马来人说马来西亚的国家文化只有一种，就是马来人文化。在那种背景下，当时马来西亚最大的华人政党创立了这个协会，认为我们必须让中华文化传承下去，要让友族了解我们的文化。这也是当初创立这个协会的宗旨，历任会长都是文化人。
到现在，我们已经办了400多项华人文化活动，像贴春联、举办文学奖、办华人书画展等等，也请过许许多多的文化大家到我们那里演讲，今天台上的余光中先生、陈若曦女士、余秋雨先生都去马来西亚演讲过。这些大家的言谈，字字珠玑，我们可以从中潜移默化，可以得到提升，也可以得到启发。他们所带给我们的，不是一种可以用金钱购买、用数字测量的东西，而是一种气质和灵性，一种理想、信念和使命，这些就是我们文化的能源，也是我们生命的动力，更是我们生活的方向，简单地说，就是让我们学到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人格。
我找到了一个能够让我去爱和被爱的家，这个家的概念，不是地理上的，它是文化上的
1998年，我相继担任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总会长和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会长以后，就开始了筹备、整理华文文献的工作，因为我觉得马来西亚华人的历史和华文作品的流传，必须由民间来做。我召集了20多位学有专长的学者、专家，在一些热心企业家的经费赞助之下，花了三年半时间完成了《当代马华文存》，可以说它集结了20多年间有关马华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社会的评论佳作，也就是华人知识分子的声音，这些声音是不应该随着时代的远去而被湮灭的，我们要把它留下来。后来我们又花了8年的时间完成了《马华文学大系》，其中收集了诗歌、小说、戏剧、评论等马华作家的佳作。两部作品总计字数达到了1000万字。
出版这两套作品，目的并非营利，我们把所有的书都捐给了当地的图书馆、研究机构以及有关单位。我想我们给华人社会留下了非常重要的文献，而这两套丛书也被马华社会称誉为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史上的“双峰塔”。
下面我要谈一谈“同心”，也就是我们中华儿女的“同心”。如果我们翻开中国的现代史，会发现长期的民族分裂常使人彼此之间互相猜忌，互相敌对，互相隔离，在这种状态之下，言论、创作，甚至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发展都被削弱了，加上敌对势力的干预和挑衅，使得民族的分裂长期存在着，而民族的分裂对一个民族来讲是一种羞辱和伤痛。
正因为如此，世界各地有着民族大爱的中华儿女们，纷纷自主成立了和平统一促进会，包括我们的陈若曦女士也奋力推动统一。这样的民族大爱，在去年四川的5・12汶川大地震和今年的台湾8・8水灾时得到了充分的印证。那时候不管是中国大陆还是港澳台的朋友都出钱出力，全世界的华侨华人都纷纷响应这种大爱无疆的救灾行动。
我个人也积极地参与其中。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能够让我踏踏实实地去爱和被爱的家。这个家的概念，不是地理上的、有界限的，而是一种文化上的、没有疆界的、超越政治和经济的。文化是永恒的，所以我找到了一个能够让我去爱和被爱的精神家园，也就是从事于中华文化的推动工作。我愿意在我行有余力的时候和大家一条心，为中华文化的传承尽心尽力。
最后，我很想借用余光中先生最著名的一首诗《乡愁》，加上我自己心里所想的来表达一种心愿，我想这也会是全世界的华侨华人都渴望的：乡愁像一座暖暖的桥梁，我们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最后都走到了一头。谢谢！（全场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