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追记周家渡社区卫生中心主治医师陈海新

　　无巧不巧，她和张海迪一样，名字里都有个“海”字。

　　无巧不巧，她和张海迪一样，年轻轻骤逢大病，轮椅上身残志坚。

　　不同的是，张海迪成了作家，而她，是一名白衣天使。

　　相同的是，她们都如安徒生童话所写的“海的女儿”，那条下身不便的美丽人鱼，为了追求一个不灭的灵魂，竭尽全力忍受苦痛，全心全意去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善行。她们都视人民如大海。

　　只是，她的生命，37岁戛然而止。

　　今年2月2日，晨7点，同事张俊德医生正在上班途中，突然手机响起，一接听，霎时心痛。

　　同一天，同一时，邻居杨桂珍下楼时一眼瞥见海新家中摆出黑白遗像，心头一紧，“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说休息好了就上班吗……”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同一天，噩耗传开，哭声一片。“一想到我的邻座上从此再也不见了海新的身影，”医生王杏娟禁不住悲从中来：“天使为你带路，好好走好，海新。”

　　今年2月13日，远在闸北的孜江社区卫生院打出了一幅标语：“向陈海新学习”。这不是老同事女儿的名字吗？还给自己看了7年慢性病呢，赶紧道贺！老友钱有玉欢天喜地拨通电话：“你女儿当先进了吧，恭喜啊。”却没想，“海新已去”，怔怔地拿着电话，刹那间心痛。

　　同一天，上午，母亲吴银超出门去为海新生前买的几只股票办交割手续，神思疲倦，正独坐椅上发呆，无意中听到身后有两个股民在交谈：“知道吗，我们这里地段医院一个叫陈海新的医生走了”、“知道的，她自己生这么重的病还帮大家看病，真不容易，更难得的是我每次去她都带着微笑”、“这么好的医生就这么去了，真可惜哪！”急回头看，素不相识，忽然间眼眶发红。

　　同一天，上午，医院门诊输液室，一位正在输液的老阿婆突然放声大哭。护士长急问哪里不舒服，老人家哽咽着说，不是身体不适，是刚刚听旁边病人们说才知道，“海新医生过世了。”一时间，护士长的眼泪也“一下就忍不住了”……

　　她走后的第24天，今年春节长假后，医院恢复正常诊疗第一日，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了：门诊量比平时翻了一倍，破天荒超2000人次！院长江继强激动：“患者因为认可陈海新，而认可了我们整个团队……”

　　母亲反复念叨：“海新，有这么多人还记着你，这一辈子，你没有白过。”

　　在继续以下的叙述之前，我们必须首先明确一个概念：海新在做所有这一切时，始终是明确自知“我的病无药可医、生命注定短暂”的。

　　想像一下吧，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上初二就开始脊椎变形、上大学就开始一只脚拖着地走路、新世纪的头一年就确诊绝症“先天性小脑扁桃体疝和颈髓空洞症”、“到最后手脚瘫痪，根本就无药可治，大概只有5年好活了”―――当生命明知行将不久，眼前毫无光明与希望，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但她却以这样的前行面对，这是点点滴滴吗？

　　―――坐诊中医14年，工作时整个人靠左手和木椅支撑，年复一年，木椅的左侧已经凹陷。

　　―――坐诊中医14年，平均每天看五六十个病人，最多一天达118个，社区总共才约12万人口，她却14年坐诊23万人次。

　　―――坐诊中医14年，常常上班不喝茶水，怕行动不便耽误时间，“上厕所时间能看好几个病人呢”。

　　―――坐诊中医14年，每当临近中午时，见排队病人躁动，就主动一遍遍安抚：“不要急，我一定看好最后一个再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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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来医院不久的陶志强医生最记得，几乎每天中午在医院二到三楼的楼梯上，都会看到一个人支撑着极其虚弱的身子，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搀扶下，非常艰难地爬楼梯。“我从后面赶上时，她总会尽量地往边上靠，让出道让我先走，同时给我一个微笑。”起初也纳闷，怎么这个病人每天都在同一时间这么困难地来就诊？后来才知道，这是陈海新，每天中午坐堂的她，央求母亲专门来扶她如厕。

　　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4年前，12月的那个冬夜，她因行动不便，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送医院急诊，可第二天，执意不肯在家休息，坚持让父母护送上班。

　　父母怨吗？也习惯了。无论如常还是偶然，牵记患者的陈海新始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工作的最后一刻。她总对父母说：“你们不让我给病人看病，我会‘走’得更快，病人才是我的寄托。”可当去年12月30日，当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不能聚焦了，右手也开始拿不动开处方的笔，便在下班后让每日搀她回家的母亲代向医院领导辞职。她知道，行医，再难以为继，“这个时候如果继续留下来上班，就是对病人不负责任了。”

　　也就在这同一天，离她生命尽头只有34个日夜的最后这一班岗，她用淡蓝色水笔一字字缓慢但清晰写下17张药方。同科医师哽咽道：“那天是周六，海新主动提出替我当班，明明自己病情已经恶化了，她还想着别人。”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海新走后，她的病人转来，打开病历一看，海新不同于一般中医初诊病历详细复诊相对简单的习惯，而是把每一个病人的病史从头到尾都写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她这是想到自己快不行了，怕接诊的医生万一要问却永远也找不到她了，于是尽量写明白些……”

　　痛，无涯的痛，这一次她能扛过去吗？

　　当然已无从知晓，但必定曾经有过，她心里那次抉择。

　　如母亲所说，读书的时候海新也曾为自己的病自己的一肩高一肩低而自卑过，于是选择了学医，天真地想要自救。但现实无情，将她的梦想击打得粉碎。她难道就不曾面临过绝望吗？

　　我们只知道，大学五年，室友顾军花从没听海新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反倒是我们情绪低落了，她来热情地劝解。”

　　我们只知道，有次班级活动，要每人用一味中药名来比喻自己，海新选的是“平地木”，一种矮小而用处很大的药材。

　　我们只知道，当她说完“我的病无药可医、生命注定短暂”后，接下来说的就是，“所以多做一点工作我的生命价值也就更大一点。”

　　所以，她能如此细心―――77岁的周美芳患肾病多年，海新在轻声细语切脉中“搭”出：周阿姨是因为大儿子得肝***过世积郁成病。于是，每次给周阿姨开方，都不忘心理***：“您还有女儿、外孙，她们肯定不愿意看到您现在的这样……”照方子吃了两周，病情明显好转，人也有了气力。

　　所以，她能如此好心―――54岁的叶忠祥心里有本账：为治胃病，自己花了不少钱，但总不见好。到陈医生这儿，精选了一个方子，服用一周后，情况大为好转，且只花了几十元钱，“陈医生开药时总想着减轻我们的负担”。医院曾做过统计，14年来，陈海新开出的方子，平均药价仅五六十元。

　　所以，她能如此上心―――直到临终前两天，她还在牵挂那位远在南汇的曹姓病人，责怪自己没有留下对方的地址和电话，不能把自己准备好的方子开给他。这些天，母亲一直喃喃说，她要想办法找到这位病人，“如果能找到，海新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欣慰的。”

　　所以，她能如此耐心―――当一位退休教师在医院就快下班时花了20多分钟才讲完病情，海新又足足花了40多分钟给老人量血压、看舌苔、询病情、开处方。

　　所以，她能如此真心―――她总是提前来上班，因为：“如果我晚一分钟，病人多了，他们等待的时间就不是一分钟了。”她总是微笑着面对患者，因为：“医生态度不好，会加重患者病情的。”14年来她总共看了20多万人次，却从没和病人红过一次脸。微笑，是海新脸上永恒的细节。微笑，架起了沟通医患关系的桥梁。许多病人感慨：“看到陈医生微笑，病自然好了三分”……

　　此深植于心，医者，以天下生民为己任。

　　她不累吗？很长一段时间来，她每次穿衣服都要一个小时。她不孝吗？父母都深深知道，她一直遗憾没时间陪他们看看东海大桥和滨江夜景。她不痛吗？病痛袭来，她也会恐惧，也会“妈妈，我痛死了，浑身像刀割一样！”但为了心中的追求，为了医者的己任，她累也坚持，她病人为先，她只有在家才说痛。去年下半年开始，她浑身整夜地疼，却坚持看病开方子，因为“为病人看病是我活着的价值。”生命最后34天，她就在家里看书听音乐，听的最多的就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从中寻找着力量。就连最后临终前，母亲实在不忍心，哭着请医生用“狠药”，也被她坚决制止：“我得的这个病很罕见、很痛苦，应该把病灶完整地保留下来，完整地捐献解剖，不要被药破坏了。”

　　选择既定，追求不懈。可以相信，在她的心灵体验上，决不会有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女儿所做的都是一名医生应该做的事”，在父母的眼里，陈海新只是那个总为别人着想的“乖囡”。

　　但她实实在在用自己的行动做到了，我们都耳熟能详的那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如今，在新落成的医院里，有一处面对阳光的位置，放着一张特殊的椅子：加长的靠背可以自由俯仰，座位高低也能调节，椅子下的转轮为了稳当被拆除。大家还说，“扶手上应该再包一层海绵，这样陈医生撑着的时候就不会硌疼了。”

　　这是医院特意为陈海新留的，并将一直保留下去。

　　今年春节，大年初三，60岁的居民林国强老人穿上新衣，披上围巾，带着妻子女儿来到周家渡社区卫生中心，倚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拍了一张照片，现在成了女儿电脑屏幕上的背景，作为永久的留念。

　　就在这块石头上，刻着海新生前常说做医生就应做到的八个字―――

　　“用心服务、创造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