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晌了
家乡是个50多户人家的穷山村,一直到生产队那阵子,别说手表,就连一架座钟,也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奢侈品。在大多数人家没有钟表的日子里,村里人凭借几辈子积累下来的经验,白天看日影、夜晚观星辰,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对付过来了。
那时候,大伙夜观星辰主要依据的是这样一句民谚:“大毛楞跑,二毛愣颠,三毛愣出来亮了天”。所谓的三颗“毛楞星”,就是指一个晚上能见到的三颗最亮的星,其学名依次为长庚星、天狼星和启明星,分别出现在傍晚、午夜和黎明。我们家乡的人习惯把“二毛愣”又叫做“参(shen)”,每当它闪烁在中天的时辰,妈妈就说“参晌了”,也就是夜半时分。“参”是妈妈夜间计时的主要参照物。
我父亲去世的早,家里人口多劳力少。每年生产队年终决算,不但分不到钱,还要倒挂(欠钱)。眼瞅着冬天来了,老老少少一家人都要添置过冬的衣服,妈妈急眼了,就让12岁的大妹妹和10岁的小妹妹辍学了,整天带着篓子和麻袋到山上摘松球。一个大集的当口(5天),就能凑够一车,由我推到牟平大集卖掉。每次能卖个六七块钱,以解燃眉之急。
我们村到牟平大集差不多有40里路,推着两大草包松球,紧走慢赶,也要3个钟头。那时候,草市是牟平大集四大集口(草市、破烂市、小猪市、粮食市)之首。尤其入了冬,每逢大集,卖草的小推车有上百辆,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一旦卖不掉,那麻烦就大了。因此,每次赶集卖草,都是头一天傍晚把车子捆绑停当,后半夜两点多钟,妈妈叫醒我,起来吃点饭就动身。等赶到牟平大集,东边天就开始放亮了。为了尽量让我多睡一会,同时还不能误了钟点,这头半夜,妈妈从来也没脱衣服睡觉,都是倚着炕旮旯眯瞪一会,等从窗棂间看到“参晌了”,再稍呆一会儿就开始起身做饭了。
那一次是刚入了腊月门,和往常一样,为了第二天起早赶集,我早早就睡下了。正睡的昏天黑地的时候被妈妈叫醒了,说是该吃点饭赶路了。我一轱辘爬起来,洗把脸吃过饭,就推着小车上路了。走了大约四五里路,心里开始有点纳闷,平日里走在路上,总会遇上几个南庄北疃起早赶集的,今天为啥连个人影也没有?可再一想,虽然家里没有钟,妈妈从来也没出过差错,也就没再多虑。就这样,急火火地直奔牟平大集而去。
等赶到牟平大集一看,我却真是“癞蛤蟆过壕沟——瞪眼了”,偌大一个草市,平日里远远就会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可眼下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到这时,我隐隐感觉出可能是妈妈把时间搞错了。平日里,曾听过长辈们论讲,对那几颗“毛楞星”也大约知道一些。我停好车,面朝南站住了脚,仰着头慢慢在南边天上搜寻。哎呀我的妈呀!正南方那颗火红火红的星星,不正是“二毛愣”吗?现在刚好是“参晌了”呀!
事已至此,那是“王母娘娘跺脚——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干巴巴熬到天明了。那应该是“二九”的节气,后半夜干冷干冷的让人着实受不了,再加上赶路时出了一身汗,到这时汗消了,衣服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冻得我一个劲打哆嗦。听老人们说过,越是冷的受不了越是要使劲活动,一旦被冻麻了腿筋那就坏事了。于是,我就绕着车一个劲地跑。等身上稍稍暖和些,也累了、困了,就坐着车杆打起盹来。可刚一迷糊很快又冻醒了,就爬起来再跑一阵子。等实在挺不住了,我就捧出一些松球,用封包的草燃着了,烤烤手、抽袋烟、打个迷糊。就这么着,我跺着脚跑着步,又搭上了几斤松球,总算熬到东边天发白了。
那天,邻居老杨爷爷也来赶集,妈妈就央他赶个早,捎给我一卷白面淋饼。他告诉我,等我走后,我妈妈才发觉自己看“参”时走眼了,心里难受的了不得。黑灯瞎火大半夜,她居然一个人立在村头上,朝着牟平那边掉眼泪。她说,自己的儿子还不满17岁呀!
村里那些伙伴们却是“看殡不怕纸扎大”,居然为此编排出一句歇后语俏皮话:“朱建国赶集卖松禾笼(松球)——走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