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气长存天地间

                                            怀念伯父刘启伦烈士
                                          刘洪亮 本报记者 孙尚艳
    1949年4月20日，人民解放军遵照中央军委命令，发起渡江战役，一举摧毁了***军队苦心经营了3个多月的长江防线。4月24日，三十五军先遣军跑步奔向总统府，把红旗插上总统府，作为***统治中心的南京宣告解放。5月27日，解放军攻占吴淞口，并迫使盘踞在杨树浦发电厂和自来水厂的8000敌军缴械投诚，上海全境获得解放，中国从此掀开了新的一页。
    解放南京、解放上海、解放全中国，这段历史每个人都不会忘记。在新中国成立***周年的日子里，我们更应铭记那段隐蔽战线的历史，那是一段没有硝烟，然而更残酷、更惨烈的故事。我们的大伯父刘启伦(1912-1949年)，为了新中国牺牲在黎明的前夜，牺牲在策反战线。
                                        一
    1949年，南京-上海，黎明前的日子。
    无论是在熙熙攘攘的江边码头，还是在人流涌动的车厢里，抑或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经常会出现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他是***江苏省第二区行政专署视察员刘启伦，他的贴身卫兵钱中豪经常跟在身边，手里拎着一口小皮箱。
    大伯父刘启伦，时任农工党南京市党部委员，武工委员会委员，在党内负责对***军队的军事策反和情报收集。
    在八年抗战期间，刘启伦曾分别在几个省、市、县担任过军警教官和福建省仙游县县长。在***军队里，他依靠宽广的人脉，协助我党开展对***军队的分化、瓦解、策反等工作。
    为了配合解放军渡江，他在南京警察厅搞到了《南京城防工事地图》、南京警察厅的兵力布置和装备情况。在军令部搞到了1948年***后备军力量的统计情报。他又通过情报工作收集到了南京新闻出版界军统和中统分子的详细名单，还收集到蒋经国在南京要搞戡乱建国培训班的意图和动态。这些机密情报都由刘启伦交给农工党南京市党部，再由市党部派人秘密送到上海，交给农工党华东局联络处，然后通过秘密渠道转送到中共方面，为解放常州、解放无锡、迎接人民解放军渡江和解放上海、解放南京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曙光初现的日子里，刘启伦和钱中豪经常往返南京、上海及上海附近的几个县；也去过***军队，去见几位团长、师长等***官员。3月初他们从南京到了上海，又去了苏州，住在一家熟人公馆的厢房里，很清静。白天，刘启伦一个人出去，钱中豪留在家里读书。他们天天吃阳春面，有时是一碗蝴蝶面(就是一半是馄饨一半是面)。在离开苏州的前一天晚上，刘启伦拿了一本薄薄的，纸张很粗糙且已发黄的书，封面中间的一块长方形土红色上印的是《论持久战》，边上落款是***。***不是共产党的领导吗？刘先生怎么会有这本书？钱中豪心中充满疑惑。刘启伦对钱中豪说：你回去不要告诉你母亲，对任何人都不能说。钱中豪点点头说：我知道。他内心油然产生一份敬意。啊！原来你是共产党！从此，钱中豪跟随刘启伦往返京沪等地，或单独送信、传话就格外小心谨慎。
                                    二
    刘启伦生于1912年，安徽省萧县人。十七岁肄业于徐州中学。1929年参加***，因遭迫害而远遁，中断了中共组织关系。旋即就读于上海劳动大学。学校停办之后，到杭州转入浙江警官学校就读。毕业后，适值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抗战期间，刘启伦曾分别在几个省、市、县担任过军警教官和福建省仙游县县长。抗战胜利后，1945年9月，他被调来上海闸北区大场分局任警察局长，1946年秋，因不满***官场的腐败，毅然辞去了局长的职务。
    离开大场分局后，他们搬到了上海徐家汇广元路云裳村18号。刘启伦在长航轮船公司任督察。钱中豪帮他家做些家务，每天接送两个孩子上小学，晚上辅导他们做作业。刘启伦下班后，晚上抽空教钱中豪英语，经常是他口述，让钱中豪记录，记完后，他再帮助纠正错误。
    在解放战争的决战阶段，***反动当局更加加紧了它的血腥统治。
    1947年10月间，***反动派下令解散民主同盟，加紧迫害民主人士。11月，农工中央被迫从上海撤退到香港，沪市党组织全部转入秘密工作，农工中央驻沪办事处改组为华东局委员会，领导华东地区的秘密工作。
    刘启伦通过关系，认识了宜兴、溧阳以及杭嘉湖沿岸的地方武装头头，进行秘密的策反工作，得到了他们有改正意向后，南京市党部领导成员认为此事重大，必须与中共方面沟通并征得同意，而秘密联系渠道在上海，于是刘启伦决定到上海，和上海市党部商议具体策反事宜。
    由于策反工作异常复杂艰险，成果的取得往往是各方面力量配合的结果。解放军在前线节节胜利也有利地推动了策反工作的开展。策反起义成功的有：西北军系统的赵寿山部和杨子恒(杨是农工中央委员，他的起义得到了组织的支持)部，傅作义系统的邓宝珊部，王耀武集团军的吴化文部，冯治安属下的张克侠(中共地下党员)部，88军马师慕部，驻防湘潭的康朴部以及江防233部队部分官兵等。
    对***地方部队策反起义成功的，有驻上海奉贤县的丁锡山部等。策动***部队投降成功的，有忠义救国军驻浙江上虞一部、上海市市长吴国帧的警卫长、上海保警一总队二大队施禅生部、三大队赵士佳部等。这些成果有助于解放战争的胜利进展，对于战局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三
    在多次深入虎穴，从事策反工作时，危险也在一步步降临。
    1948年，上海发生了一件重大案件-利群书报案。先后被拘捕的达200余人。
    1948年9月24日，***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邮电检查组，在邮检中发现，从香港寄给上海利群书报社的两包书刊中，有进步书刊，敌人立即逮捕该店经理叶厚初和全体工作人员。叶厚初被捕后，被严刑逼供，要其说出进步书刊的来路与销售去向。叶厚初当时想到有一家黄河书店已经关闭，负责人已去香港，为了应付敌人的追逼，说出了黄河书店。敌人立即突然袭击。其实，黄河书店形式上是关闭停业，但其楼上却是地下学联的秘书发行点，存放着学联的刊物和印刷用品。书店负责人陈润荣也未去香港，为此不幸被捕。特务还搜查到一些文件和个别名单，就在黄河书店布下陷阱，对来书店的人，来一个捉一个，案件不断扩大。
    1948年11月21日夜间，立信会计夜校支部负责人周宝训在回家路上看见黄河书店灯光明亮，便贸然进去探望朋友，结果恰恰撞在了敌人的网里。更严重的是他身上还藏着新青联的重要文件，还有注有姓名、地址的活动分子名单，敌人轻而易举地按图索骥，大肆逮捕，事件不断扩大。更多的同志为此而遇难。
    赵寿先、严庚初、周宝训、黄秉乾、吕飞巡、许士林、王兰亭、郑显芝等许多中共党员和农工党员，虽然被捕时敌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些材料，但是他们个个都经受住敌人的种种酷刑老虎凳、电刑、灌辣椒水、尖竹片、照强光灯等等都尝遍了，昏迷后一桶冷水浇醒，渐渐复苏，但仍不吐实，致使敌人在革命者的硬骨头面前无计可施。
    当赵寿先在上海被捕后吞食镜片自杀未果又跳楼牺牲的消息传来，刘启伦非常悲愤和焦急，由于组织机构被严重破坏，地下组织遭受重大损失，当时形势十分急迫，伯父刘启伦决定重返上海，负起迎接解放上海和策反芜湖、太湖一带***起义工作的重任。身处险境、深入虎穴的刘启伦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危，他在给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虞键的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和牵挂：我个人安全种种，全不在意，一旦决定，家眷必须安顿一下。
    1949年4月，刘启伦赴上海向农工党华东局汇报策反工作，他利用其在***内的关系，在***军警中从事策反工作，以迎接人民解放军渡江。
    1949年4月2日，刘启伦和他的卫兵钱中豪从南京中山门外苜蓿园40号到达上海，在上海市党部的协助下，住进了山阴路恒盛里47号客堂间。安顿好住宿后，他就让好久没回家的钱中豪回家看看，并说你后天(4月5日)上午早点来。并嘱咐他，来时要按门铃，记住是二短一长。
    4月5日，因为是清明节，刘启伦让钱中豪回去给父亲烧点纸钱。
    4月6日上午，钱中豪又赶到恒盛里47号，按了二短一长的门铃，屋内没有动静，他又连按了两次，仍然不见开门。钱中豪心里有点急，就从门的钥匙眼里望里看，只见客厅门已大开，椅子倒在地上，报纸、纸张洒满一地。他想，坏了，出事了。
    原来就在清明节那天，钱中豪回去后，上海市党部领导人曾伟、虞键、申葆文和南京市党部委员倪伟思先后来到恒盛里刘启伦住处，商议如何具体着手对这些地方武装进行策反事宜。在谈话间，发现有人向客堂间窥视，刘启伦提醒大家注意，到了中午约12时，忽然有人打门，刘启伦出去开门却不见有人，立即返回对大家说，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们散了吧。于是来开会的4人相继而出，他则继续留在客堂间，过了没多久时间，就有特务冲进门来，刘启伦当场被捕。正在路上的曾伟、虞键两人也遭特务盯梢，不幸被捕。
    4月10日，邻居突然递给钱中豪一封信。信封上只有钱中豪的名字，没有写地址。信上是刘启伦的字迹：我已被捕，关在提篮桥监狱，速通知家里，来沪设法营救。
    刘启伦、曾伟、虞键的被捕，是我党不可弥补的损失。当时，刘启伦正在着重做南京警察厅一个督察长的策反工作，此人掌握着南京市几千名警察及其武装。通过几次密谈，刘启伦根据他的政治态度，请示了中共的地下党组织后向这个督察长承诺，要他在解放军解放南京时，把警察厅的全数武装保留下来，交给解放军，中共方面保证他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他也表示愿意投诚。可惜的是，刘启伦在上海被捕后，南京市党部其他人对这个督察长不熟，无法再联系，以致在南京解放前夕，他带着一部分队伍逃跑了。
    伯父被捕后，被关进一所人间地狱--上海威海卫路稽查二大队。军统特务曾直言不讳：这里不是军法处，也不是特刑庭。军法处有法，特刑庭也有法，这里没有法！这里有七十二种刑具，不信你不招！在狱中，伯父虽经酷刑拷打，但神态自若，唱歌、读书，鼓励狱友坚持斗争。他还设法传递信息安慰家人，殷殷挂念家中老少。
                                          四
    自从知道刘启伦出事后，钱中豪四处打探消息。4月13日，伯母王素娟从南京来到上海。钱中豪天天陪她去找原与刘启伦关系较好高层的亲朋好友，求他们设法营救，可是没有任何结果。
    4月24日，他到提篮桥监狱从一位负责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明天上午10点钟，在徐家汇虹桥路哥伦比亚路口，所有的家属都要去，有事对大家说。钱中豪急忙问了一句：刘启伦怎样了？他说：很危险。其它什么也不肯说。伯母听了，心都揪在一起。在等待的日子里，他们听说刘启伦被带到了台湾，还听说装入麻袋抛入吴淞口外海里，凶多吉少。
    5月25日上午10时，大家提前到了指定地点。约过了20分钟，开来了两辆白色的殡仪馆的车，钱中豪和我的伯母王素娟上了前面一辆客车，后面一辆车上载着3口黑漆棺材。在车上，那位负责人才告诉大家：曾伟、虞键、刘启伦3位同志已于5月21日在闸北宋公园刑场被***特务杀害了，今天请家属来认领烈士的遗体。车内顿时哭声雷动。
    哥伦比亚路口离坟场不到1公里，就在虹桥路原上海梅林罐头食品厂对面一大片荒地上。殡仪馆的工人刨开面上一层薄土，下面埋着几十口薄皮棺材。一位年轻人手里拿了个小本子，叫工人同志寻找并撬开棺材板上的某某号码，让亲属来认领。此时，墓地上已有多具棺木被打开，尸体腐化，颜面已难辨认，惨不忍睹。伯母揪着心一具具看过去，当撬开某号的棺材板时，伯母一眼认出了伯父刘启伦的遗体，她再也支撑不住瘦弱的身躯，悲怆地扑倒在地。虽然尸体已开始腐烂，但他身上穿的一件灰色带花纹的绒线背心，是钱中豪的二姐给他织的，还有一双褪色的黄色皮鞋。
    工人同志把3位烈士的遗体移放到了3口较好的黑色棺材里，抬上车。到了殡仪馆。馆内已布置好开追悼会的会场。那位负责同志含着热泪在念悼词时，钱中豪才知道刘启伦先生是农工民主党南京市党部委员。他在心中说，为了革命、为了劳苦人民的翻身，刘先生呕心沥血，四处奔波，并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是建立新中国的功臣。追悼会后，这位负责同志问了些家庭情况，然后给伯母50块银元并写了一封烈属证明信：刘启伦烈士家属王素娟，钱中豪因回老家南京，望沿途给予照顾。盖的公章是：中国农工民主党上海市党部。
                                         五
    已经听到了上海解放的隆隆炮声，已经看到的黎明前的曙光乍现。
    1949年5月间，敌人开始大屠杀了，9日晚，将利群书报案的6位同志严庚初、周宝训、吕飞巡、黄秉乾、焦伯荣、郑显芝和中共地下电台工作者李白等12人从提篮桥监狱押至浦东戚家庙，进行秘密的集体屠杀。
    5月21日，伯父刘启伦(37岁)和他的战友曾伟(37岁)、虞键(29岁)在上海北郊宋公园(闸北公园)就义。
    凭着烈属证明信，钱中豪在南京报名加入了二野军大。当1949年6月6日他穿上解放军服装时，左臂上仍然戴着悼念刘启伦的黑纱。一直戴到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那一天。
    伯父牺牲后，伯母看见伯父留下的东西，一页信笺，一件衬衫，都不禁怆然落泪，看见4个未成年的孩子，眼泪都忍不住簌簌滴下来，每一天，全家人都生活在愁云惨雾中。
    作为烈士的后人，在伟大祖国诞生***周年的日子里，我们要告慰英烈，我们的爷爷刘亚民、伯父刘启伦、叔叔刘志农，他们都是隐蔽战线的共产党人，他们为了革命、为了理想，把热血洒在黎明前祖国的土地上，和无数英烈的鲜血汇流在一起，终于换取了一个新中国的诞生。
    他们的浩然正气，永远长存在天地间，他们的历史功绩，不会因岁月而模糊，他们在我们心中筑起了一座丰碑。
    刘启伦等烈士牺牲后，经农工党上海市党部再三查询，找到了烈士遗体，并安葬在江湾第一革命公墓，他们是曾伟、虞键、刘启伦、郭莽西、赵寿先、焦伯荣、郑显芝7位烈士，他们的墓碑上，刻着人民英烈。1950年上海市人民政府颁发证书，追认刘启伦等人为革命烈士。20世纪60年代移葬于上海革命公墓。1995年迁葬于上海龙华烈士陵园。
    在家乡安徽萧县皇藏峪国家森林公园大门南侧，建有萧宿铜灵边区革命烈士陵园。在园内左右廊庑建有一人多高、长达三十几米的石碑。碑上刻有2000多名烈士的英名。在其中一座石碑上镌刻着我党地下党员刘启伦烈士的名字：刘启伦，永 乡，胜利大队，1949年，上海，地下工作者。
    烈士短暂的一生，就像电视剧《悬崖》的主题曲，留给后人的是永远的怀念：
    在黎明之前
    把思念留在地平线
    为了所有人不用对爱人说再见
    不说再见 不怕遥远
    黑夜短暂 阳光温暖
    北方寒冷 南方不远
    冬天就在 春天旁边
    在硝烟里 我看见你 慢慢走远
 
     (作者为刘启伦烈士侄子 侄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