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羊皮袄(王允胜)
临近暑假结束,天空连绵不断地下起了雨,我租住的老屋免不了会很潮湿。我从辽化启程回麻屯,走进屋子里,果不其然,发霉的味道阵阵向我袭来。那件珍贵的羊皮袄,趁天气转晴赶快拿出来晾晒一下吧!
当我掀开床盖时,一股樟脑球冰冷的甜香味扑面而来,我早已习惯了这味道。记得小时候,母亲掀箱盖时,我就曾跑过去,将头伸进箱子里,抻长脖子,张大鼻孔深深吸上几下,据说这东西有毒,但在那时我还是蛮喜欢这个味道的。
我小心地取出羊皮袄,将它抖落开,掏出兜里的樟脑球放在一边。这是我每年夏天必做的事情,也许有人觉得我这样的男人很无聊小女人气,可我却愿意这样做下去,永远做下去。
提起羊皮袄,我得从头谈起。那是七十年代的往事了,父亲被生产队长派出去跟随马车队到城郊拉脚,有时几个月或小半年才能回家一趟。我也不盼他回家,因为他回来也不给我带好吃好玩的,最多买几颗甘蓝算是不错了。我很好奇这种长得圆圆的大大脑袋的东西,我也就不再有啥怨言了。对于大山里的穷庄稼汉,一年到头没钱也没机会进城。父亲有这样机会,在于他先天因素好,身材高大,有双粗大能干的手,干活有力气,更在于他为人厚道,诚实守信,没有贪占心。他带领的车队赚得的“外汇”总是一分不差地送给队长手里,可其它带队的和车老板串通一气,因揩油,不但没给集体赚到钱甚至欠一屁股外债,社员很有情绪。
父亲进城,队里百姓很羡慕他,也有嫉妒他的,可他一项低调做人,规矩做事。每次回来,有人让他讲外面趣事,他总是微笑着闭口不谈,怕别人围观耽误队里的劳作,更怕人家说他张扬。有社员打趣他,赚了外快不交公,可不善言谈的父亲也不做无谓争辩。也难怪有人猜疑,出门在外为公家赚钱,又不受监督,私藏些钱粮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可别人哪里知道父亲总是本本分分的,从没揩过集体一次油,账本认真清楚地记录每一笔账的来龙去脉。
经常在外的父亲也爱生活,喜欢穿得完美。他身上的棉袄好多年没更换棉花了,穿起来好重好厚,走在城市中他觉得不体面,抬不起头。看到了城里人穿的羊皮袄,不用总拆洗,还轻便保暖,他喜欢的不得了。遇到了穿皮袄人就打听哪里有卖的,价格多少。当人家说出价格后,他吓了一个趔趄。当时他手里攥着能买几十件羊皮袄的钱,可那是属于队里的钱。那时,只要他动动歪心眼没人会察觉的,他丝毫没那个念头。晚上收工了,牲口也喂饱了,他就靠另外打些零工赚些小钱慢慢积攒。为了省钱,他没买成装,而是分期进行,今年外出买了一整块生羊皮,明年进城四下找人熟羊皮,后年找了一家成衣铺,就这样一件皮袄前后经过几年才算搞定。那只不过是一件青布外套,衬子用的是那块熟羊皮。父亲穿上很合身。虽然也很重,但抗风,确实比棉袄有档次。
为了多穿几年,也怕脱离“棉袄帮”这个大团体,父亲只是在过年或冬季串门时拿来穿穿,平时还是穿那件破棉袄。队里人上下班常年都穿的是棉袄,“棉袄帮”门都知道他有一件骄人的羊皮袄,常竖起大拇指,这让父亲很不大自然。可在我幼小的眼里看得很清楚,每逢穿上它,父亲就精神百倍,趁人不注意也偷偷照照镜子,露出惬意的微笑。
父亲进了城,见识多,付出多,自然也有回报,那件羊皮袄就是最好证明。
父亲临终前,还念叨那件羊皮袄。病重期间,他用微弱的声音叫我到他身边,泪眼汪汪地嘱咐我说:“我那件羊—皮—袄,留给你上了年纪穿,岁数大了怕冷,不要给别人,记得啊。”说完头歪向一侧,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我想我这瘦小的身材难能穿得了它啊!我怕他伤心,只好应声了下来,也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人老了怕冷。”
二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妻子为我买了五、六件羽绒服,每年还不断更新,我想那件羊皮袄也许真的用不上了。几次搬家辗转,父亲一生中积攒的物品统统的送人,变卖,扔掉了,唯有这件羊皮袄还珍藏着,珍藏着,一直珍藏着!
作者:麻屯中学教师 王允胜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