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从徐家汇到外滩要说我到城里去了
从“洋泾浜”坐船到徐家汇,下船后依次穿过徐汇中学、常熟楼、徐家汇天主教堂、土山湾孤儿公益院,晚上在教堂宿舍里住一晚;第二天早上乘船到龙华,看桃花、吃午饭,下午坐船回“洋泾浜”……
100多年前经典的上海两日游,正是从今天的延安东路外滩,一路搭乘水运来到今天的徐家汇。
在最新一期的徐汇区“汇讲坛”上,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讲述的这条旅游路线,今天已被城市高架和轨道交通所代替。但拥有千余处优秀历史建筑的上海,仍有数不清的城市“老面孔”静待变身活力的新空间。
“老家底”的存量开发,正决定着上海新的吸引力。
跨过小河,“到徐家汇去”
今年5月12日是中国第11个防灾减灾日,即将到来的5月18日则是2019年度的国际博物馆日。位于蒲西路166号的上海气象博物馆,自然与这两个纪念日都有密切关联。
气象博物馆负责人、上海市气象局宣传科普与教育中心主任张晖介绍,1872年12月1日,徐家汇观象台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展开了第一次正式的气象观测。最初的观测工作在徐家汇天主教堂教士住所的东面平台进行,直到1873年7月,在今天蒲西路221号的二层平台诞生了大小约五开间的平房,观象台正式的观察场地终于有了着落,也成为今天气象博物馆的前身。
平日负责气象科普的张晖对这幢“老古董”也有别样的情怀,他曾在这里办公长达三年。推门就是漂亮的阳台,阳台外就能欣赏徐家汇的车水马龙。因而当2014年,气象局开始修缮这栋老宝贝时,张晖和同事们从保存了近一个半世纪的气象资料中,查询、挖掘、整理出今天博物馆展厅中珍贵的气象史料。
“1915年我们的报纸就登载了天气预报,标志着上海气象服务的开端,博物馆的修缮风格也遵循了1910年的史料,把当时的墙面展现出来。”通过景观设计和空间营造,张晖希望让空气中弥漫着历史味道的气象博物馆,也能为今天的观众带来美的体验。
热闹繁华的徐家汇商圈,其实“藏”着不少像气象博物馆这样历史悠久,如今又被赋予新使命的“老灵魂”。
在徐汇区政府大院内,一栋四层楼高的老建筑镶嵌在两幢现代化的高层办公楼之间,明显的“身高差”和新旧对比却并不突兀。事实上,这栋前身为徐家汇大修道院的老建筑,才是大院的“原住民”。
“上世纪30年代,徐家汇和土山湾的分界线就是大修道院。”张伟口中的“土山湾”,是今天土山湾博物馆的前身——土山湾孤儿院,也是西洋画艺术在中国传播的一扇重要窗口。当时刚兴建不久的修道院门前保留了一条小河,河对岸是土山湾,修道院这一侧就是徐家汇。“当时土山湾的人过河就说‘我去徐家汇’,假如从徐家汇到外滩就说‘我到城里去了’。”
从上海图书馆保留的一张上世纪30年代的航拍照片中,人们得以一窥80年前徐家汇的真实场景:今天商户密布的天钥桥路,在当时几乎就是一片农田。如今早已成为交通主干道的漕溪北路,在当时还只是一条小河,河上一座小桥连接的目的地之一是当时的联华影业公司,建国后这里成为上海电影制片厂,如今则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上海电影博物馆。
张伟说,今天人们提到武康路会想到“网红马路”,而这些别具特色的老马路、博物馆就像一个个星罗棋布的“点”,组成了衡复历史风貌区、徐家汇源景区丰富的文化“群”。百年来的繁华与典雅、高贵与平凡,就在城市的发展中慢慢消化、融合,积聚起丰厚的文化积淀。
商业开发犹如“热水瓶换内胆”
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郑时龄1992年搬到徐家汇居住,身为徐汇居民的他还有一个身份:徐汇区社区规划师顾问。在他看来,徐家汇的演进史反映的正是城市更新中最为重要的元素:人与城市共同成长。
“1993年地铁一号线开始试运行,把上海其他地方的人带到了徐家汇,后来徐家汇有了三条轨交线,有了更多的人气。”郑时龄记得刚搬来徐家汇时,这里仍只是上海西区的公交枢纽,天桥扶梯走下来,底下有好几条公交线路终点站。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为徐家汇带来了人流的几何式增长,“公交集散中心”也摇身一变成为城市副中心,之后又进阶为今天城市总规中的中央活动区。
相比之下,另一商业中心新天地的改造,更像是“热水瓶换内胆”。不造高楼,保留老城区整体风貌,但建筑物实则是推倒重来后,根据欧洲广场式的城市空间,运用老上海石库门元素打造的现代生活场景——外观保留了“老灵魂”,内里全然是新面貌。
新天地落成后很快成为“洋气”“新潮”的代名词,迅速成长为上海新的国际名片。但随之而来的声音也值得思考。“当时人们开玩笑说,上海未来会不会‘内环以内讲外语,外环以内讲国语,外环线外才有上海话’。”郑时龄说,十几年前这句玩笑话,折射的恰恰是当时上海旧城改造一个值得仔细推敲的关键点:怎样把“人”的气息留下来,而不只有商业。
“新天地模式”最终只成为旧改,或者说今天城市更新的几种模式之一。即便后来者仍要使用“热水瓶换内胆不换瓶”这一招,保留人的生活正为商业地块更新一个越发重要的考量。
华建集团规划建筑设计院城市更新研究中心主任莫霞曾主持静安张园、长宁上生?新所等城市更新项目的规划研究和控规调整。在对位于延安西路的原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地块进行调研时,莫霞发现这片位于风貌区、高架、居民区之间的地块有一项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衔接具备不同历史要素的街坊,让人们可以更好地感触城市肌理。
这与上生所地块本身的多元气质有关。区域内既有邬达克亲自设计的优秀历史建筑孙科别墅,也有当年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西班牙风格的圆拱门,美国海军俱乐部标志性的马赛克泳池,还有麻腮风生产大楼等上生所的办公实验大楼。在拆除了后来兴建的部分临时建筑后,这些老建筑各具特色的外立面重新展露在人们眼前。
由于是结合了商业开发的城市更新项目,因此部分建筑需要消费方可久留。但规划师在设计时,早已留出了可自由出入上生·新所的广场、花园和通道。“这样一个有价值的空间,应该是没有门槛、可自由平等进入的。”而今莫霞很欣喜地看到,上生所周边番禺路、安西路上的居民都把这里当做新的休闲空间,本地居民和世界各地的游客“打成一片”,让莫霞深感,还好这个“热水瓶”的“内胆”不单调,有商业更有人的气息。
城市更新见证产业变迁
“欧洲在上世纪70年代有一句历史保护的口号很值得我们学习,就是‘今天要对过去负责’。”
郑时龄发出这样的感慨,其中一个缘由,是如今上海的五批共1058处优秀历史建筑中,仅有60%拥有较为完整详细的档案资料。一般历史建筑的资料则更加难寻,因此部分建筑在修缮时,不得不采取“风格性修复”。如教会建筑常常按照哥特式修复,外滩6号在进行外墙修复时,曾参考外滩33号的老照片恢复为风格相近的砖墙。
“存量历史建筑的更新一定要发动各方力量论证,从档案中找寻依据,让建筑尽可能回到历史中的模样,才是我们保护历史建筑的初衷。”
而今除了单独成栋的历史建筑,上海人最亲切的母亲河黄浦江也成为城市更新的热点区域。
“30年前走在徐家汇还能闻到化学味道,就是当时徐汇滨江的造纸厂、水泥厂等一路飘来的。”张伟介绍,徐汇滨江地区在本轮开发前,最先关闭的就是这些存在大气污染的工厂,除了环境因素,这些传统工业本身在上海的产业转型中就处于淘汰边缘。当徐汇滨江面临区域转型,产业的转型自然成为城市更新的一个环节。
作为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工业基地,上海黄浦江沿岸曾有数不清的运输仓库、码头。直到2000年左右,上海确定传统工业不再适应城市发展需要,滨江的城市空间结构也随之发生变化。如杨浦滨江的原国棉十七厂如今变身上海国际时尚中心,成为杨浦居民休闲散步的好去处;徐汇滨江铺设了沿江跑步道,工业设施改建的一座座美术馆在岸边向世人“招手”;虹口滨江传承了老虹口的码头文化,任何人都能将北外滩的无敌江景尽收眼底……
“走在新的风景里,也能看到历史的样子,上海曾经的样子,这才是城市更新最好的示范。”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舒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