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日报云中天河的守望者
华 山
39年前,4000名坚韧的炎陵开山者,以重新安排河山的大无畏英雄气概,征战在巍巍大山中。他们一锤一钎,凿壁穿石,遇沟架渡,坚持苦干了四个春秋,削平了11座山头,凿通了19个隧洞,架设了13座渡槽,终致建成一条用来发电灌溉的人工天河,把炎陵人民的一面精神之旗,插在自源大山之巅。历史镌刻下这样一组凝重的数据:整个渠道及配套工程共完成土石方185万立方米,如把这些土石垒筑成高2米,宽1米的墙,可纵贯炎陵南北
这条缠绕在崇山峻岭之间的云中天河,就是闻名遐迩的炎陵水口幸福渠,它是炎陵人在悬崖峭壁上用生命抠出来的:其间,除了有3000多人次受伤外,12名修渠的英雄永远长眠在了这里39年过去了,它依然承担着防洪、排涝、发电、灌溉的重担。近日,我们来到这里时,欢快的渠水依然在流淌,当年修渠的年轻人,如今都成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吧?他们现在生活得怎样?他们的后代是否还在大山里继续守望这条人工天河?
华国锋、张平化鼎力支持
天上呀,有一条银河;地上呀,有一条天河,银河是王母娘娘玉簪划出来的,天河是小时,段红日常听母亲在夜阑的星空下重复那苍老的故事。于是,他笃信那天河并不遥远,因为他的父辈们曾在炎陵大地上留下了一条人工天河。我们随他走近这条人工天河时,深感震撼。
这是一条凌空飞渡水云磅礴之河!头上是鬼斧神工直刺青天的悬崖峭壁,脚下是瘦石突兀壁立千仞的幽深峡谷,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天河水流所至,沃野片片,山上自然风光瑰丽旖旎,阵阵涛声里,仿佛还回荡着当年雄浑的劳动号子!我无法想象以当时近乎原始的条件,是怎样打造出这人间伟大力作?
翻开这条河渠的历史,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炎陵人还没忘记劈开自源大山,河漠水穿山而来,炎陵人民多壮志,誓把山河重安排这首歌曲。1963年春天,时任湖南省委书记的华国锋来炎陵视察,他认为山多地少、石厚土薄的炎陵可以利用炎陵的山区水利资源发电。1973年6月18日,时任湖南省委书记的张平化来炎陵视察时再次指出,炎陵要以水发电,以电兴县。他说:上水力发电好!要让酃县的水做了工再走。
有了老一辈革命家的鼎力支持,炎陵人决定修建一条穿越自源大山的水渠,把下村乡境内的河漠水引到水口乡自源村,在这里建造一个当时全省最大的水电站,集防洪、排涝、灌溉、发电为一体,以解决炎陵当时缺电的困境。县里成立了建渠指挥部,王厚功(短期)、谌国良先后任指挥长,时任县水利局长的唐自善出任常务副指挥长。1973年春节刚过,由4000名炎陵民兵组成的36个连队(其中一个女子连),自带口粮和简易工具浩浩荡荡开进自源大山,投入开山建渠的大会战。
建渠大军住山洞、搭茅棚、睡席棚,有的还住在山崖下:那时晚上睡觉,翻个身都会压死蛇,被子一年四季都是湿漉漉、硬邦邦的。39年后随我们重访幸福渠的曾广禄老人时任带队教导员,他回忆说:当时沔渡乡有位八旬老人病在床上,临行时我去看他。他说他是看不到山村通电的那一天了,但你们一定要把这个水引来,让子孙们能享上福。听了老人的话,我的眼泪吐噜吐噜直往下掉。
人民的要求就是最大的动力。年逾八旬的唐自善在接受采访时说:有的石头有几千斤重,50多米高的地方怎么搬上去?大伙用木头搭架子,自己造土吊车把它吊起来。那时的小孩子,上学前搬石头,放学后也帮着搬石头。为什么?为了垒渠备料,为了早日把河漠水引到水口发电。
石门关上的雄鹰
幸福渠险要处在石门关等地段,当地民谣云:石门山峰高入云,岩石一层叠一层,人过要有虎豹胆,猴子经过要小心。采访时正赶上这里塌方。当我战战兢兢随曾广禄、段红日等人,从石门关隘处四肢并用爬过时,切身感受到当年修渠人终日与悬崖为伴的惊险。
当年为了在石门关抠出一条水渠,要把山劈开后再打隧道。普通人很难想象,平时连羚羊都很难爬上去的悬崖断壁,是怎样凿出渠道的?曾广禄说,当初他们只有钢钎和炸药:腰里绑条粗绳,扛包炸药悬空吊在悬崖,一手扶着钢钎,另一只手用游锤打钢钎,边砸边爆破,命就系在一根绳上。1974年杜鹃花开时,悬吊在崖壁上凿炮眼的山河乡民兵刘定一,腰上系的绳子突然被上面震松的巨石砸断:大伙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折翅的鹰掉进深不见底的峡谷忆及吞噬过战友的夺命峡谷,曾广禄眼泛泪光,可随行的水口电站办公室主任李辉说,整个渠道最险要处在崩坎窝。
崩坎窝段是当年修渠过程中难度最大,危险最大的咽喉工程,叠嶂峰峦峥嵘势,崖如刀切,说的就是这儿的状况。这里的山石虽险却松脆,越炸越松垮。今天炸一处,明天山又塌下来了,是个冒底箩,为此曾广禄等300人组成了突击队。1974年冬天,崩坎窝炸山头时出现塌方,好几个民兵被崩塌的山石砸下了崖底。
听到崩坎窝段出事,唐自善哆嗦着嘴唇冲到现场,看见崖坡下躺着两具尸体,除东风乡金山村谭建良外,还有技术员李自强,长长的头发蓬乱一团。不少人愣着一动不动,但是谁也没有哭,没流泪,没一声怨言。望着尸体抬下山后,人们又不言不语地拿起了锤钎
坚强的炎陵人啊,那是一种怎样视死如归的精神?水口乡有对新人,婚后第二天便双双上了崩坎窝。由于风餐露宿并被石块砸伤了腰,丈夫的身体垮了,水渠建好后没多久便扔下妻子先走了1975年冬天,来自东风乡高山村的张建新踩着冰碴给山上送粮, 走到蛤蟆落井处时,一阵狂风将这个年轻的生命从他深爱的大山上掠走,天黑时遗体才在崖下找到之前他的结婚照刚拍好,却永远定格在了24岁的青春年华!
孩子,你爹死了,你上
当年在工地第一线,每人每天仅0.6斤口粮。0.15元一天的伙食标准,要保证那么大的劳动量,体力怎么保证?那时候肚子常空落落的,我们就到处挖野菜,拌着红薯丝掺到一块能吃个半饱。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我们苦干一辈子,让后代享福!39年后,当年的铁姑娘队队长陈二桃带我们重走幸福渠时,指着渠边的野菜,辛酸地回忆起那段岁月。
今人也许难以置信。当时,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一个工日不过区区1角3分钱,一切全凭艰苦奋斗,无私奉献这,是否就是幸福渠的精神所在?
在后来的竣工庆功会上,时任县委书记的石维刚问英模们有啥要求,陈二桃脱口而出:就想吃顿饱饭。一句发自心窝窝的话,不仅让当时在场的人为之动容,就连39年后来采访的我们,也为之感泣!
1973年4月18日清晨,石门关段放炮炸崖时,第二排炮没炸响。来自中村乡龙潭村的陈书耀冒死爬上去排查,哑炮突然响了,猝不及防的陈书耀被炸得支离破碎事后他妻子带着16岁的女儿陈二桃哭着去崖下收尸,寻觅了3个半小时,才将散落在崖坡上的遗体拼凑整齐。
父亲死后,妈妈又把我送了上去。她对我说:孩子,你爹死了,你上!如今陈二桃已年过半百,可说起这段往事仍止不住哽咽:渠水引到水口大坝的那天,妈妈在水渠边坐了一夜,哭了一夜,她高兴啊!
平凡而坚忍的母亲,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毅然往死亡大山送出丈夫和未成年的孩子仅仅是为了让炎陵人早日用上幸福渠带来的光明!陈二桃后来当上铁姑娘队队长,她和伙伴学会了在悬崖上抡锤打钎、装药放炮。
白发苍苍的唐自善现已安度晚年,可忆当年干群同甘共苦的场景,他激动地说:当时石维刚、谌国良等跟群众一块住山崖,打饭也都是均分的。
幸福渠精神仍在
冬去春来,4000炎陵人靠着铁锤和铁锨终于将水引来了,他们将这条用血汗筑成的人工天河命名为幸福渠。可水电站的心脏部分高水头发电机组却还没有着落。这种设备当时全国只有广东韶关水轮机厂生产,可企业已停产了。张平化写信向时任***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赵紫阳求援,在赵紫阳的帮助下,三台高水头发电机组终于赶制出来。1977年4月9日水口电站举行落成典礼,国家水电部发来贺电。张平化题写了水口电站牌匾并赋诗一首:清泉喷射九重天,冲散乌云万万层;湍流成宵震天地,井冈星火永燎原!
随着水口电站建成发电,炎陵成为全省第一个农村电气化达标县。
今天,幸福渠已成为自源大山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更被看成是炎陵人的一座精神丰碑。那么,幸福渠的精神是否还在这片土地上延续?
1982年春天,又到杜鹃盛开时,从湖南水校毕业的曾志康、段红日、易晓明等年轻人走进自缘大山,接过唐自善、曾广禄、谭福阳等人的班。30年后,已担任炎陵水电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的曾志康和副总经理兼水口电站站长的段红日告诉我们,幸福渠精神影响的并不仅仅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代代炎陵人。谭福阳退休后,儿子谭新平和孙女谭娅菲先后顶替上来。随着欧辉球、叶建军、李辉、罗丽艳等一批批年轻人走上守望幸福渠的路,这个高山深处的明珠焕发出新的光彩。李辉自豪地说:截止今年6月30日,水口电站发电量已达1192万千瓦,创历史新高。
发电量上去了,但卖出的电价仍是几十年前的老价:0.21元一度。面对极低的利润甚至零利润,幸福渠的守望者们没有怨言。曾志康说:再苦再累,也要守住幸福渠这面精神旗帜!炎陵水利局副局长刘国华由此感叹:水电人用生命守望的,何止是光明
淙淙流水如天籁
晨曦微露,整个大山弥漫着湿湿的雾气,7月1日清早,我们随段红日等人去崩坎窝给尹子华送粮油。走在晨雾中,段红日感觉有点恍惚,30年前刚来幸福渠守望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管理所位于崩坎窝,这里山势峻峭,蜿蜒的幸福渠自上而下奔泻在丛林乱石中。循着流水的声音慢慢往上爬。由于之前暴雨连连,山路被雨水冲刷后出现了一道道沟壑,行走时必须小心翼翼。尽管如此,还是会打滑,让人提心吊胆。爬过两座高山后登上石门关,忽见峰回路转,弯弯的山路伴着渠道通往一个静谧的世界,李辉说,尹子华就守在那里。走近管理所,小块菜土上,结满辣椒和茄子:一上山就是28天,开这块地是为了能吃上蔬菜。尹子华说,他右脚背上的红肿清晰可见:这里蛇虫鼠蚁多着呢。
尹子华是渠道管理所副所长,从1991年春天来到云遮雾罩的崩坎窝值班后,就没挪过窝。虽说种了点菜,但小小土地上收获的蔬菜并不够吃,咸菜是他餐桌上不可缺少的内容。
海拔1080米的崩坎窝远离县城,夏季酷暑炎热,荒草丛生,冬季大雪封山,几乎与世隔绝,绝非桃源。除了几个来山中采药和狩猎的人外,人迹鲜至。当年,一茬一茬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因受不了这里生活条件的恶劣和凄苦,都相继离开。这里是公司最偏远的班组。李辉说,许多守渠的来了又走,唯独尹子华坚守得最久。那些年,这里年轻的值班员连对象都找不到。李辉笑着说。
现在好多了。望着新搭建的两间砖房,尹子华露出了笑容。当初来到这里时,尹子华愣住了,这哪是什么管理所,整个就是一个穷山沟里的临时草棚。破烂的院子里长着一米多高的杂草,冬天仍有蚊虫飞舞,夏天夜里更是毒蛇出没。
牵起电线,挂上灯泡;找来砖头、木板,搭成简陋的小饭桌和床铺,将被褥铺上,晚上就凑合着睡下。可夜里风大,把仅有的一只灯泡吹得东倒西歪,还有野兽发出嚎叫,常常睡到半夜不是被冻醒就是被吓醒。1995年除夕,他像往常一样,独自值班巡查。山里天黑得早,当他正守着一盏孤灯,吃着中午剩下的饭菜,望着掉了几只小蚊子进去的水杯发呆时,咚咚咚!咚咚咚!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他吃惊地打开门,原来是曾志康、段红日等公司领导来看望他。
没啃完的冻得发硬的红薯、半杯冰水、冷屋冷炕、长脚蚊灯下乱舞大伙儿完全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
领导当场做出决定,将他妻子廖慧英特招进水电站,夫妻共同在这里坚守,让他们互相关照。
第二年的除夕,夫妻两人终于实现了期待多年的团圆。这一守,尹子华就与妻子守了十几年,直至前年妻子病退。
刚来山上时,廖慧英也不习惯。山上毒蛇出没,野猪怪叫,半只手掌大的飞蛾,循着屋里的亮光撞击玻璃窗,咚咚作响,仿佛一直响到心里。她连着十几天晚上吓得睡不着觉。夏天,持续4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只有一台小风扇。一个深夜,尹子华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老母亲说,儿子还在山上值班,不能让他知道,要不会影响工作。邻居把消息告诉尹子华后,尹子华呆呆地望着山下
廖慧英想让丈夫放弃,可尹子华安慰她:你看山下那一片亮的地方,是我们送去的电,如果我们走了,那儿就黑了。
时间一长,廖慧英理解了丈夫,她对公司领导说;这就是我们的家,跟他在一起就是幸福!
可日子长了,女儿尹祯抱怨,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从来没去开过一次家长会,也不给我辅导学习。肚子饿了,你们说去娭毑家;衣服破了,你们说找外婆;下了晚自习也没人接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嘛?你们什么都不管!尹子华听了,又气又急,妻子听了,直掉眼泪。
后来,夫妇俩商量,暑假期间接女儿上山住几天,让她体验一下爸爸妈妈的山村生活。
女儿欢天喜地地来了,刚开始很兴奋。可到了晚上,呼啸的山风把门窗吹打得砰砰作响,不仅没水冲凉,山里的蚊子还把她咬得浑身是疙瘩,肚子饿了,妈妈也只能给她下点面条凑合着吃。不到两天,她就嚷嚷着要下山。
从那以后,尹祯懂事多了,她知道爸爸妈妈在山上不容易。以后每年放假她都上山陪爸妈,长大后,她也曾来到这里干了三年。
现在堂客和妹子都走了,没人和我说话,就剩下水流声了。 尹子华有时会望着渠道发呆,仿佛他这21年岁月都记录在其中。谈到幸福渠,他满眼热情: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傍晚时分,坐在崖坎下听听潺潺的流水声。
永不言悔的守望
下午2点,我们随尹子华巡视渠道,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巡视渠道。在这里,一年跟一天没啥区别,每天都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前一天的工作,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对他来说,最可怕的事就是惊雷和暴雨时山体滑坡。值班室背后的山峰叫雷公盖,因夏季易遭雷击得名:大山里打雷声音特别大!尹子华说,特别是夜晚的时候,那闪电一道道划破夜空,照亮一个个山头,看起来十分吓人。今年端午前后,连日的大雨把自缘大山浇得湿透了,石门关处发生了山体滑坡。当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我穿上雨衣,打着手电筒巡渠,发现不远处一处山坡塌了下来,把渠道给堵住了。尹子华和前来支援的伙伴奋战了一天一夜才将渠道疏通。渠道不能及时疏通泄洪的话,一旦水位上涨,可能导致溃坝。
在尹子华的记忆里,每年山上雪花飘飘,对来山上看幸福渠的游客来说是一道美丽风景,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严峻的考验。每到冬天,渠道旁结冰,滑溜溜的,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渠中。2008年南方大冰冻,许多树木冻死倒伏在渠道里,他和段红日连夜清除堵塞的树木时,双双掉入5米深的冰渠,被人捞起来时,两人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今年6月初,市区有几个网友结伴上山参观幸福渠,被尹子华等人的坚守感动了,回去后发帖子向他致敬:弯弯的山路通往了一个静谧的世界,那是守望者为山下送出光明的天地年过半百的尹子华感慨:这里是有点冷清,不过我也习惯了,这辈子,就站好最后一班岗,守到退休吧!
夕阳骑山、飞鸟归巢。与尹子华告别时,他腼腆地说,今天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的还多。说话间红彤彤的太阳突然掉下山脊,如血的残阳霎时照亮了山川,幸福渠像条银色的带子,从值班室旁潺潺流过
[采访后记]
今天,我们已无法用普通河流的概念来诠释幸福渠,因为它已和都江堰、红旗渠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中国水利文化符号。它是人工天河、血汗之河、时代之河,是背负着炎陵人幸福的河行走在这样的河流上,只要一伸手,似乎就能触摸到天堂的边际!
那条河,至今仍高悬在自缘大山的绝壁天险上,与守望者共同坚守。
那条河就是炎陵人精神的源头!
只要那条河还储藏在我们的心中,精神的河流就永远不会干涸。
(感谢炎陵文史专家叶瑞祥、刘晓华对本文采访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