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宁看海
有了草海,威宁多出些苍茫与神秘。
很多年没去威宁了,自然很多年没见草海。
今年5月间,终于又踏上这片土地,为着走访几个扶贫人物。夜宿处本来离草海保护区不远,无奈早起既忙且急,要去的地方还在上百公里之外。车行前,只好朝人手指处远远地眺望一下,不知道挡住视线的是晨雾还是水雾,反正没看见什么,草海,在我心中成了朦朦胧胧的谜。
一个月后,省作协“脱贫攻坚 决胜今朝”采风,活动的第三站选定地点也是威宁。6月3日到达,第二天起了个绝早想去看“海”。算是巧了,由于环保,平日根本无法靠近的“海”岸,却因为临时施工打开了一处门户。施工队伍尚未进场,倒给人一个机会。尽管值班人员一再催促,我和几个同伴还是快速地近距离领略了草海风情。25平方公里的水面不能一眼望尽,可看得见的粼粼湖水在晨曦下泛着蓝光,一簇簇水草像漂浮的小岛,一群群水鸟打破了静谧。96平方公里的保护区,更是只能看见眼前的一角。这一角的树木葱茏、花红柳绿,已足以让人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
一位当地同志知道我去看了草海,突然冒出一句话:“我们威宁现在可能不止只有一片海!”
我明白这话的含义。
威宁自治县总面积6298平方公里,总人口157.2万。有“马铃薯之乡”“中药材之乡”“畜牧之乡”“冷凉蔬菜之乡”“苦荞之乡”的美誉。为了甩掉“乌蒙山片区连片特困地区县”“全省14个深度贫困县之一”的帽子,这几年,上上下下,省内省外,形成合力发展产业,规模之大,确实有些“海”的意韵。
单说蔬菜种植,全县就发展到40万亩。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想一想,站在高原之上,放眼由各种蔬菜形成的“海”,由不得你不动心绪。
6月3日,走进威宁那个下午,我们就连着看了3个蔬菜生产基地。
3个基地种植品种不同,经营管理方式也有差异。
草海镇卯关香葱基地,1380亩平整的土地上,清一色种着香葱。难得望到头的香葱地里,铺排着同样望不到头、数不清个数的喷灌杆,一股浓浓的现代农业气息。
这个基地的运作模式是“龙头企业+农投公司+合作社+贫困户”。为什么单列一个“贫困户+”?基地年产值3312万元,投资主体所获49%利润中,40%由县级统筹,以设立公益岗位、特殊困难救助等形式惠及贫困户。香葱上市了,贫困户也笑了,基地已经带动500多贫困户致富。
中海村种植示范基地又是一番别样风景。“示范”两个字显示出定位不同。
云南省农科院李晶博士的团队是技术研发领头人,经营管理基地的威宁沃涵冷凉果蔬开发有限公司专攻“产、供、销”一条龙。基地774亩土地上,甘蓝、西兰花、白菜、白萝卜、紫皮莴笋轮番“上阵”,直打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新疆市场。公司宗旨:外创品牌、内带队伍。
双龙镇高山社区标准化冷凉蔬菜种植基地气度更是不凡。
它是省委书记记孙志刚明确贵阳市定点帮扶,在威宁建设5万亩标准化蔬菜基地的组成部分。
顺着水泥阶梯拾级而上,到了海拔2600米的峰顶。远山的大字招牌格外醒目,绵延的菜地尽收眼底。一位头戴遮阳帽,脸庞被高原日光晒得有些微红的中年女子,走上前自亮身份:“我是贵州大学的‘张蔬菜’。”“张蔬菜”是贵州大学农学院教授、蔬菜专家,名叫张万萍。她和李文彪、祖贵东等专家组成团队,专门为基地提供技术支撑。
“贵州大学?”这几年,我走访过这所大学的“潘核桃”“龙猕猴”,他们“把论文写在田野上”,对贵州农业产业发展功不可没。第一次见“张蔬菜”,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谈兴也就越来越浓。
张万萍倒有些不以为然。她说:“故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写的。”自从来到这个基地,她不但自己拼,还把自己的学生带上了山。她的专家团队,核心技术是选择优良品种、科学操作管理、绿色防控病害、产品商品化处理。这本来就是需要多方协同的“合奏曲”。
“你脚下就是贵州海拔最高的蔬菜生产基地。2600米,年平均气温16℃,无霜期210天,年降水量950毫米,正是发展冷凉蔬菜的好地方。能在这里用技术的力量脱贫攻坚,本身就是一个讲不完的故事。”说完莞尔一笑,她又转身向其他人介绍情况去了。
和张万萍交谈,为时不长,却在我心里荡起久久不散的涟漪。双龙镇党委书记冶伟苍介绍的一组数据也很提神:基地面积11000亩,覆盖高山、凉山、高坡3个村,吸纳1000多个农民实现就业,人均增收2700元,带动建档立卡贫困难户232户1000多人。
把这笔账往大了算一算,全县蔬菜产业发展风生水起,拉动了多大规模的经济?带动了多少贫困农民改变命运?
突然想起“苍山如海”的雄浑诗句。不过,眼前这片“海”更加显得有活力。几级党政领导精心谋划,科技力量深度参与,企业和社会真情投入,群众揖别贫困殷殷期盼,条条江河汇聚起来,不是海是什么?
考古证实,亿万年前,贵州曾是海的世界。此海非彼海,远古的海,缺少由党的初心、人民意愿和科学精神勾勒出的这片“海”的新鲜和创意。
6月4日上午,我们来到在全县最边远的石门乡,翻过山去就是云南地界了。
这样的深山大壑,会让人产生海的联想吗?
会!
荣和社区新营苗寨,是就近搬迁村落。82户362个苗族村民中,贫困户就有71户316人,现在已脱贫69户312人。走进寨子,一幢幢民族风格和现代色彩融合的新房,簇拥着一个月牙形的池塘。村民广场、大路小道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乡人大主席杨鼎带我们去看了一般乡村还不大常见的景观——牲口集中分养的圈舍,使用太阳能微动力的生活污水治理站。新营人,分明是已经不满足仅仅脱贫,还要向乡村振兴的好日子奔。
72岁的韩庆福老人,坐在自家两层6间房的小楼里,讲着穿鞋的变化。“过去住在稀稀垮垮的老屋里,下雨屋外全是泥浆,哪个会想到穿拖鞋?现在不同,出门干活的鞋回家一定要换,穿拖鞋可以在家里走,也可以在屋外面散步。”他说,做梦也没想到到这一辈子会住进像个小城市的乡村,得赶快适应环境。
老人有过沧桑经历,他的“辞旧迎新”耐人寻味。
海不仅波澜壮阔,一浪追一浪,不停向前奔跑也是它的禀性。小小的新营苗寨,给人的启迪并不小。
石门乡有个扶贫农场,占地1000亩,是颇有新意的蔬菜种植示范基地。
新就新在科学管理。基地经营者之一、威宁众果农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32岁的马侦观,从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在家乡的田野上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同另一家公司携手,整合新一代信息技术,建设智慧农场综合信息管理平台,采用多功能自动播种机械化运作,多道农耕工序一次搞定。先进设备成了“农情监测管理员”,产品出山靠电商和线下销售两条腿走路。
马侦观团队里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大学毕业生。在基地核心种植区,他们正在为远远近近赶来的农民做示范。路两边,连片茂盛生长着的,一边是白萝卜,一边是洋芋。有人说:“菜还种在土里,就有人下了订单。这样的农业没有搞头才怪!”
基地名字叫“一把伞”,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越来越多的农民在这把“伞”下,一步步接受现代科学技术的洗礼。从特定意义讲,基地的启示效应超过了它的经济效益。
一浪追一浪,一浪胜一浪的态势,也在石门乡干部结构更新的过程中体现出来。
乡长李良感慨:“现在村级干部年轻面孔越来越越多,我们观点不赶着更新都不行。”
大学毕业生胡钧溥,当了3年半团结村支书,他的代表性观点众人皆知:“我不可能在村里干一辈子。最大的责任就是,要让那些会在村里干一辈子的人,知道正确的发展路子该怎样一直走下去。”
硕士研究生宋冰是泉发村女支书记。有乡亲问她成家的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你们都不脱贫,我怎么能脱单?”现在,她们说的最多的话是“干部群众都要当明白人。”脱贫之后要干什么?该怎么干?会干成什么样?都在搞明白之列。
威宁县城五里岗朝阳新城,是个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住着2.2万“新市民”。街道党委书记朱锦锋敲开79单元二楼一家家门,我们见到了女主人马玉俭。马玉俭着一身城里人爱穿的裙装,已经不像农民。她在社区为“新市民”就近流转的500亩蔬菜基地里干活,干了快两个月还没拿到收入。可她不愁:“新日子后边肯定就是好日子。”
和几位威宁本地干部交谈,谁说了一句:“威宁当然不是海。但是有了脱贫攻坚,越来越多的威宁人情怀像海,产业发展的壮阔情景像海,人的观念变化更像海。说来说去,山海不是本就相连吗?”
这个说法,我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