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粉的小生意承载着一个贫困乡镇的小康梦想——三千粉客闯天下

3月20日中午,贵阳市虎门巷,一家名叫“阿庆嫂”的牛肉粉馆里,食客们将头埋在热气腾腾的粉碗前,满脸惬意享受着舌尖上的美味。
　　粉馆老板名叫王庆。两年前,他与妻子来到虎门巷,经营起了这家味道源自家乡花溪的牛肉粉馆。改革开放以来,像王庆一样,凭借这碗传承着“花溪基因”望得见乡愁的牛羊肉粉,已先后有3000余人走出大山闯天下。
　　有趣的是,此花溪非彼花溪。此花溪是黔西县的一个行政乡,相比有着高原明珠之称的贵阳市花溪区,此花溪一直贴着贫困的标签。不过,在几代人的奋斗之下,黔西花溪人传承并发扬光大的这碗牛羊肉粉,正将贫困的标签一点一点撕掉。
　　30多年来,黔西花溪牛羊肉粉以地域为特征,依靠一脉相承的技艺,在亲情友情为纽带的传帮带之下,不仅形成了一张庞大独特有趣的“致富图谱”,还成就一段民族团结融合发展的佳话。

◆　外出“淘金”　占据“粉场”小半壁江山

从黔西县城出发,在高速路上行驶20多分钟,下收费站进入一条通乡公路,再行驶20来分钟后,来到一座山底。经过一条小河沟上的桥后,车辆沿盘山公路攀爬到了半山腰一块平地,花溪乡政府所在地便到了。

受地形限制,花溪乡政府所在地的街道并不大,由两个小小的“组团”构成:一条环道构成了一个椭圆的小区域,这算是行政区兼商业区。而在椭圆区域北面的斜坡上,横着一条长数百米的街道,两侧是餐馆和商店,算是纯商业区。

街道上,除了几家炒菜和火锅餐馆外,只有三家经营牛、羊肉的粉馆。这一场景,似乎与有着“牛羊肉粉之乡”的名头不相匹配。

“花溪人的牛羊肉粉馆都开到外面去了。”看到记者满脸的疑惑,花溪乡工作人员穆勇笑着解释说,花溪街道太小,人流量少,市场也小,只能容纳这几家粉馆,其他的从业人员,早已怀揣牛羊肉粉“秘笈”,到外面闯天下去了。

穆勇说,花溪这碗牛羊肉粉产业,是改革开放后经过几代人的奋斗才发展起来的。

花溪乡属于彝族苗族乡,是黔西县最边远的少数民族贫困乡。受交通不便、土地贫瘠不利因素的影响,全乡经济社会发展一直处于劣势地位。

一直以来,花溪有着“七山二土一分田”之说,全乡仅有3个村有少量水田,绝大多数村民主要靠种包谷过日子。由于土地属于石漠化的坡耕地,零星、破碎、贫瘠,粮食产量并不高。改革开放初期至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全乡有一半的人家吃不饱饭,靠政府救济和借粮食过日子。有的人家吃包谷饭,连包谷壳也舍不得丢掉,与包谷沙一起煮着吃。　

由于花溪人历来有喂养牛羊的传统习惯,当时,自家土里的草也被视为私有财产,要用来喂自家的牛羊,不能让别人割掉。而且,当时为了争土地的边界,村民之间吵架打架的事也经常发生。

穷则思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借助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批批花溪人先后走出大山,利用源自家乡的牛羊肉粉制作技艺,一头扎进市场,在周边各大城市开起了牛羊肉粉馆。经过几代花溪人的努力,这碗有着“花溪基因”的牛羊肉粉开始在省内外飘香。他们,也因此走上了发家致富的路子。

穆勇说,花溪乡的10个行政村中,均有村民在省内外开牛羊肉粉馆。据不完全统计,遍布在省内外的花溪籍牛羊肉粉老板就有3000余个,他们在省内将粉馆开到了毕节的各个区县外,还开到了贵阳、安顺、六盘水等地,省外已到达云南昆明、广东佛山、广西北海、福建莆田等地,可谓占据了中国牛羊肉粉市场的小半壁江山。

◆　这碗粉　望得见乡愁

花溪牛羊肉粉,为何能走得出大山,并越走越远越好?　
　　在花溪乡党委书记王勇看来,这碗从花溪“土生土长”出来的牛羊肉粉,烹饪技艺上与当地彝族和苗族的生活和风俗习惯紧密联系,汇集了民族智慧,不仅有着强大的“花溪基因”,还藏着神秘的“民族密码”,所以具有极强的生命力。
　　花溪乡目前有2.25万人,其中彝族占52%,苗族占20%,汉族占28%,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聚居乡镇。数百年来,各民族群众在这块土地上团结互助、和睦相处。

今年37岁的王庆,家住花溪乡沙坝村,他是汉族,但村里既有彝族,也有苗族。在他的印象中,一直以来,村里不管谁家办事,彝、苗、汉之间会不分彼此,都会前去帮忙,融洽得像兄弟姐妹一样。而其他村寨,也同样如此。

从小耳闻目睹,王庆也了解很多彝族和苗族的不同风俗:比如彝族老人过世后,要用羊来祭祀,而苗族在老人过世后,要用牛来祭祀。

瓦房村77岁的彝族老人龙永富证实了王庆的说法。他说,彝族老人过世,会有“摆木”(祭祀先生)主持的“爬云梯”仪式。这种仪式,其中一项就要用羊来祭祀亡灵。祭祀结束,杀死的羊就用水烫皮后,放上生姜、花椒和临时从山上挖来的几种草药,煮成羊肉汤锅。众亲友便围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锅前,用辣椒水沾着切块或切片的羊肉大快朵颐。　

龙永富老人说,这些年,彝族老人过世,“爬云梯”的仪式已经鲜有了,但那挥之不去的羊肉汤锅鲜美味道,在他们这一代人的味蕾上,留下了深深的记忆。

对于苗族的风俗,瓦房村村支书罗询说,苗族老人过世后,儿子会倾其所有杀一头牛来祭祀逝者。如果当时没有能力,儿子也要许下诺言,等有条件后再补办,所以有时会出现父母过世几十年了,儿子才杀牛,甚至还出现过孙辈替已故父亲为爷爷、奶奶杀牛祭祀的情况。

和彝族一样,苗族杀牛祭祀结束,便将牛剖开,辅以山上挖来的中草药,把牛肉炖成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牛肉汤锅。众亲友围成一团,吃肉,喝汤,酣畅淋漓。

经过最早走出去的花溪人不断改良丰富后,在彝族和苗族同胞牛羊肉汤锅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牛羊肉粉制作方法,便成了今天花溪人闯天下怀揣的“秘笈”。

后来,包括龙永富在内的许多当年吃过祭祀牛、羊肉汤锅经历的老人,在吃过现在花溪人制作的牛羊肉粉后,都称赞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但感觉今天的味道比以前更加鲜美,膻味没了。毕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多民族受益　成就一段佳话

在业内,有一种共识,即黔西花溪牛羊肉粉,主要特点是汤鲜肉香。

要达到这个恒定状态,肯定是有一整套规范程序和调味的配方来保证。事实也是如此,这个“秘方”确实存在,主要是在炖牛羊肉和熬汤时使用。

改革开放后,花溪乡先后有黄姓、杨姓、王姓、龙姓、张姓等人家等举家外出,到水城开起了牛羊肉粉馆,具有“花溪基因”的牛羊肉粉开始在花溪之外落地生根。

今年63岁的黄道根是瓦房村人,彝族,他是1984年到水城发展的。在水城四小对面,他租下一间石棉瓦盖的简易房,用木炭在灶台前写下“羊肉粉”三个歪歪斜斜的字。开业当天,5个小时便卖掉了一头羊。后来,最多时每天要卖4头羊,营业额每天在几百上千元。当时羊肉粉的价格是小碗3毛,大碗5毛。

　　黄道根称,他掌握的秘方有好几种中草药组成,主要起到除掉老家羊肉汤锅中的那种膻味作用外,还有提鲜和增香作用,再就是能消食化气。

据称,炖煮牛肉用的秘方是一样的,只是用的中药量比羊肉少一些。

看到最先出去开馆子的亲友赚了钱,许多在家的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投靠他们,或帮工,或学技术自己单干。

1990年,在传帮带的作用下,水城的羊肉粉馆达到了上百家,市场饱和后,一些后来学到烹饪技艺的花溪人开始进军昆明,同时开始转战省内毕节各县区以及贵阳、安顺等地,并逐渐向省外延伸。

花溪乡工作人员穆勇认为,花溪人外出闯天下,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改革开放初期到九十年代中后期,第二阶段是2002年以后。

穆勇说,改革开放后,有经济头脑的村民纷纷外出,形成了第一次外出热潮；2002年,国家实施退耕还林政策后,许多村民从土地里解放出来。此后的10多年,众多村民又加入到了这个行业队伍中,再次掀起了一次花溪人闯天下的热潮。最终,这个团体形成了现在3000余人的规模。

杨荣菊夫妇就是属于第二阶段进入这个行业的。他们开的牛羊肉粉馆就在花溪乡政府所在地的街上。2012年的一天,他们从浙江打工回来,一个开牛羊肉粉馆的李姓亲戚表示,如果他们愿意开粉馆他可以教。就这样,得到秘方,同时学会炖煮牛羊肉、熬汤、发粉、制辣椒、切肉等程序后,两夫妇就近开起了馆子。

在这个庞大的亲友团中,除了彝族外,还有像王庆一样的汉族,也有像来自丰坪村的陶春富和李守才等苗族从业者。

有人说,从彝族、苗族同胞的牛羊肉汤锅为基础发扬光大的这碗粉,让当地的三个民族均从中受益,这体现了民族之间的团结互助和融合发展,成就了一段佳话,意义深远。

◆　亲帮亲,戚帮戚　有趣的“致富图谱”

“亲帮亲,戚帮戚,朋友带朋友,寨邻带寨邻。”花溪乡工作人员穆勇说,花溪三千“粉客”,都是以亲情友情为纽带,经过多年传帮带后形成的一个规模庞大的亲友团体系。

而这个庞大的体系,就是一张独特有趣的“致富图谱”,对花溪乡的脱贫攻坚工作来说意义重大。

花溪乡党委书记王勇说,在花溪乡,通过发展牛羊肉粉产业,上百万资产的家庭有500家,上千万的50家,上亿资产的家庭有3家。而外出开粉馆的3000余花溪人中,大部分都是从前的贫困户。现在,90%的人家都达到了小康以上,只有10%的人家每年会有折本或保本。

王勇说,由于亲情观念和地方观念,外出开粉馆的花溪人一般都会叫自己的亲友做小工,每个馆子可带动5—8人就业,而规模大的粉馆,要用小工20来个。以每个粉馆平均用小工6人来计算,这个数字对花溪乡来说是非常可观的。不仅如此,有的小工在帮工过程中得到“真传”后,自己又变成了老板。

不过,花溪乡的经济社会存在着两极分化的现象,除了在外开馆子的以外,在家的,大多都是没有劳动力的老弱病残。目前,全乡还有贫困户1134户。

2014年,王勇调任花溪乡党委书记后,敏锐地发现了这个产业的魅力,便积极通过协调贷款的方式,让更多的贫困户进入这个行业。

2015年,王勇帮助一位姓罗的贫困户协调到3万元贷款,在水城开起了牛肉粉馆,一年后,这户贫困户便还了贷款。几年前,瓦房村的杨明琴夫妇在大姐家学到技术后,经村支书罗询协调,获得5万元贷款,到昆明开羊肉粉馆不一到年,便还清了贷款。类似的例子,在花溪乡还有很多。

虽然发轫于花溪,但这些粉馆前些年并没有一家冠名为“花溪”,他们均以“贵州”“黔西”“水城”或自己的姓氏为招牌,名字五花八门。对此,王勇认为,这是因为长期的贫穷,让花溪人不自信的原因。进入新时代后,花溪的交通等基础设施在不断完善,目前已举办了两届旅游文化节暨山地自行车邀请赛,极好地展示了花溪人的良好精神面貌。王勇说,这两年来,他发现,已经有人在开始使用“黔西花溪”的名号。

目前,紧盯着这碗粉,花溪乡党委政府又有了新的规划,他们将依托当地丰富的草地资源,大力发展生态健康、肉质鲜嫩的牛羊养殖业,同时积极创造创业、就业条件,引导外出发展牛羊肉餐饮致富的老板回乡创业,以期形成以牛羊肉粉促养殖、以养殖促牛羊肉粉的良性发展,带动更多人脱贫,最终与全国全省实现同步小康。

目前,花溪乡已累计发展牛、羊规模养殖户120户,牛、羊存栏量分别为3000余头、7000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