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看守所当老师
他是位经济学硕士;他曾获英语考试的“冠军”
他们在看守所当“老师”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一个夏日的午后,记者在福田看守所采访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诵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闻声寻去,竟然是从少年仓里传来的。看守所的管教告诉记者,那是少年仓在上文化课,听课的是仓里少年犯,讲课的“老师”则是看守所里的成年犯人。上语文和法律课的“雷老师”是从国内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经济学硕士,而教英语的“韩老师”曾经是剑桥商务英语最高级别考试深圳考区的第一名。经管教这么介绍,记者内心燃起了采访这两名少年仓“教书匠”的强烈愿望。
一失足成“教书匠”
已过而立之年的“雷老师”戴着一副眼镜,举止谈吐温文尔雅。他很坦然地告诉记者,自己沦为阶下囚的原因是“介绍贿赂”。2001年,“雷老师”在一家知名的证券交易所工作,他应同学的请求,利用工作便利给同学拉了一笔资金,自己从中收取了20万元“好处费”。“我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反正是帮同学的忙。直到2003年12月25日,检察院有人来到我们单位,说要我跟他们去检察院接受调查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事了。”
因为资金违规操作,“雷老师”被法院以“介绍贿赂”的罪名判有期徒刑2年。消息传来,“雷老师”原单位的同事全都为之痛惜。“我在单位工作很扎实,能力又强,前景非常光明。再加上我的性格是从来不招惹任何是非,没有谁能够想到我会做出犯法的事。家人当时都惊呆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都怪我对法律太无知了。”
如果说“雷老师”犯法是有点稀里糊涂的话,那么“韩老师”被判3年有期徒刑则是因他利欲熏心所招致的。26岁的“韩老师”不好意思地告诉记者:“我是因为开了个色情网站。”
采访当天,正好是“韩老师”服刑1周年的日子。“去年的今天,我记得可清楚了,历历在目啊。那天中午我睡醒之后,叫老婆用电推子给我剃了个秃瓢,本想就这样凉快地度过夏天。谁知道刚剃完就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几个警察,他们问我电脑在哪,我一听就全明白了。”
“韩老师”17岁的时候托福就考了627分。2003年“韩老师”参加剑桥商务英语最高等级的三级证书考试,放榜之日他去查分,考试中心的工作人员一听他报上的名字,个个都惊叹地异口同声:是你呀!那一年全深圳上千考生中,就“韩老师”得了个A。他不光英语了得,电脑玩得也很溜,在大学时就已经帮一些公司弄网站了,毕业后他还建了一个英语学习网站。但这个长处竟然成了他的绊马索,他发现开设色情网站能快速敛财,在利益的驱使下,2002年底他弄了个色情网站,依靠用户注册收费很快就有十几万元进账。“我知道这么做是犯法的,但是我抱着侥幸心理。最后人进来了,钱也被没收了。”他被捕的时候,妻子已经有了5个月身孕。
今年初,看守所领导决定给少年仓里的少年犯开文化课,“韩老师”和“雷老师”自然成为所领导和管教们心中“教师”的最佳人选。“韩老师”进来之前就曾经在父亲办的培训班里教过英语课,所以算是重操旧业;“雷老师”多年来就有着去山区支教的梦想,“没想到我的教师梦竟在这里实现了!”他笑着说。
所领导与少年仓的黄继东管教讨论研究,决定给少年犯们开设法律、语文、英语和历史课。教材和学习用具由看守所负责解决,至于具体的上课内容和教学方式,他们充分尊重二位“老师”的意见。
“雷老师”负责法律和语文;“韩老师”教英语,偶尔客串法律;历史则由“郭老师”负责。记者采访时“郭老师”已经转仓,历史则由雷、韩暂时代课。
“法律课是最基本也是最必须的,”“雷老师”说,“仓里很多小孩都不知道自己做了违法的事情,好几个小孩都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抢了部手机而已,不至于犯法。”为了上好法律课,“雷老师”托朋友买来今年的全国司法考试用书,自学刑法常识。然后针对青少年常见的犯罪行为,结合仓里少年犯的自身案例进行讲解。“至少我要让他们知道‘抢夺’和‘抢劫’有什么区别,不要让他们出去之后还是那么懵懵懂懂。”
“韩老师”则选择新概念英语第一册做教材,因为仓里的孩子英语水平参差不齐,有初中毕业水平的,但也有连26个字母都写不全的。“这个教材难易适中,底子好的学生完全可以自学,然后带一带周围底子薄的。”单词和日常对话用语是英语课的主要内容,“这些孩子都很聪明,他们还会学以致用。比如说两人在平时拌嘴了,放在以前他们会说‘你想怎样’!现在他们就想当然地冒出一句‘HOWABOUTYOU’!先不管他们运用得是否恰当,但至少他们肯说了。哈哈!”“韩老师”说完得意地一笑。
由于缺乏系统教育,孩子们的语文水平也不敢恭维,有的连字都认不得几个。“雷老师”想了个办法:教他们学成语。“教成语一来可以识字,二来可以提高文字水平。另外我还教他们唐诗宋词,从易到难。我有个计划,就是在自己出去之前教他们100首诗词,现在已经教了70首了。接下来我打算教《梦游天姥吟留别》、《长恨歌》之类的,这些诗难度很大,但多少让他们更进一步体会一下中国诗歌韵味。”现在孩子们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一旦出现剧中人吟诗的镜头,只要他们学过,就会跟着吟。
“雷老师”还特意教了两首现代诗,一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另一首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所以这么做,“雷老师”觉得这两首诗能激发人对美的向往。“孩子们都能背下来,特别是仓里每次有人刑满释放,大家都会齐声背诵这两首诗作为送行礼物。”再有3个月,“雷老师”也要出去了,他说到了那天,孩子们肯定会背一上午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以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孩子们的知心大哥
雷和韩平时也住在少年仓里,和小犯人们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做操、一起娱乐。时间久了,大家都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也许在你们眼里,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在社会上是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甚至是打砸抢杀的坏形象,但我在这里和他们相处久了,慢慢感觉出他们其实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在和他们交谈中,还有指导他们写作文时得知,很多小孩进来的主要原因是缺乏家庭的温暖。不是家庭经济困难,就是父母离异或者父母太忙,没有精力去关心和教育他们。我和他们聊天,他们都会把自己内心的苦闷和烦恼告诉我。”尽管“雷老师”比这些孩子大了将近20岁,但他们已经把他当作“知心大哥”看待。
和孩子们年龄差距不大的“韩老师”优势要大些,他会应孩子们的要求讲些笑话,或者告诉他们一些器官、俗语用英语怎么说。“孩子们都很喜欢我们,尊重我们。他们感受到知识的重要性,很羡慕我们学到比他们多出这么多的知识。”
“韩老师”告诉记者,他还有两年的刑期,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回到家人身边,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女儿,他想早点尽父亲的责任。
为了让孩子们出去“成人”
少年仓的管教黄继东告诉记者,看守所之所以要给这些少年犯开文化课,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孩子们能够用知识武装自己,增强辨别是非的能力,回到社会后能够重新做人,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说实话,少年仓这些孩子也就十六七岁,正是逆反心理最强的时候,还没定性。以前少年仓特别难管,重活他们干不来,每天一早背完监规就无所事事。一闲下来就滋事,经常有人打架。所以我们所领导认为与其让他们闲着,还不如让他们多学点文化知识,出去以后能够为社会所用。”黄继东说。
黄继东还专门收集一些励志的格言警句、名人传记给孩子们背诵阅读,激发他们对生活的信心,鼓起勇气改造好自己,不能因为一次摔跤就从此不振。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不是在坐牢,而是在学习、在改变。“有的小孩出去以后,还想方设法打听到我们的值班电话,打电话过来向我汇报他们的工作生活情况。这对我们这些当管教的来说,已经是很知足的了。”
采访的最后,黄继东和二位“老师”都向记者表示出他们的担忧:在看守所,他们能够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教育改造好这些孩子,可孩子们一旦重新回到社会,将面临着是否被社会、被家庭重新接纳的问题。有的小孩就是因为受到周围人的歧视,再次走上犯罪的道路。“希望媒体能够呼吁一下,希望大家能给这些孩子改过的机会,不要歧视他们。拉他们一把,他们就会远离犯罪,社会就多一份安宁。真的,这非常关键。”“雷老师”忧心忡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