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师昌绪的家乡情怀

　　11月16日，星期天，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门外，胸前佩戴白花的人越聚越多。

　　大家赶来送别的，是一位老人，此时，他正身披党旗，安静地躺在鲜花翠柏丛中。

　　这位老人，名叫师昌绪，是我国著名材料科学家、战略科学家，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特邀顾问、原副主任，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老家在我市徐水县。

　　礼堂内外，哀乐低回。现场许多人难掩悲痛，泪水打湿衣襟。

　　来自保定市、徐水县的家乡父老默默加入送别的队列中，大家赶来，再见老院士最后一面。离家数十载，师老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家乡。虽然身处外地，但故土的建设发展，他时常惦念；对于家乡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尽管回乡次数不多，但为这片土地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与乡贤：从不见外

　　送别的队伍中，有市长马誉峰。他的手机中存有一条短信始终舍不得删。那是今年年初全国两会期间，马誉峰通过其家属联系，想去医院探视生病中的师老。老人得知后专门给马誉峰发来短信：“誉峰市长您好！听说您想来医院探望我，由于院方考虑我目前的状态不宜探视，只好遗憾作罢。感谢家乡领导、乡亲对我的关怀。很遗憾，我现在年事已高，不能再为保定做出贡献。不过，我还是很关心家乡的发展。相信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保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再次感谢！”

　　本想等老人身体好转再去探望的马誉峰没有想到，几个月后，自己只能在这里见到这位令人尊敬的老者。

　　副市长、徐水县委书记王林也赶来为师老送行。他们二人曾数度谋面，王林办公桌的抽屉里“躺”着师老写给他的一张“请假条”。那是2012年初，徐水县在北京举办同乡好友联谊会，计划邀请师老参加，但由于身体原因师老不能到场。心系故乡人的师老就向王林“请假”：“徐水县的领导和各位同乡大家好，今天在京召开的2012年庆祝会，我本应前来参加，无奈不久前我从南方归来，身体有些不适，很少出门，怕感冒，过去几次感冒都引起了肺炎，甚至哮喘，所以这次会就请假了，实迫不得已，深表感谢。回想去年回到大营村，蒙县领导和村支书、村主任热情接待，并给了我很高礼遇，感激不尽。”王林将师老的话在联谊会现场宣读，朴实的语言、谦虚的态度、真诚的情感得到到场同乡热烈掌声。

　　师昌绪院士曾在徐水小学读过三年书，2012年，校长郭志华曾随县里领导去中科院邀请这位蜚声海内外的校友回校参加百年校庆。他们先是通过院士的秘书将来意告知，之后便安顿下来等回音。“当时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参加，毕竟在这里上学是70多年前的事情了。”

　　让郭志华意外的是，等不多久就接到了师老秘书的电话，说院士答应明天上午和他们见面。一行人第二天准时赶到老院士的办公室，秘书笑着领他们进去，并告知，按照平时习惯，安排约见一般都要限制时间，但院士特意叮嘱过，家乡来的人就不要规定时间了。“如果不是老家有重要的事，他们不会随便来的。”

　　郭志华记得，那天大家谈得特别愉快，老院士问了好多学校现在的情况，还开怀大笑了好几次，直到过了中午吃饭时间都浑然不觉。郭志华用眼角瞥见秘书曾几次在门口张望，可能是看到院士聊得开心就没有进来打扰。临走时，他们将从老家带来的驴肉火烧给老人留下，师昌绪特别高兴，说好久没吃过正宗的驴肉火烧了，算计着要给秘书、学生们都分一分。

　　细雨绵绵润古城，轻风柔柔听乡音。

　　2011年，师昌绪曾回过一次出生地徐水县留村乡大营村。得知这一消息，老乡们自发组织起秧歌队、锣鼓队到村口牌楼下迎接。师老的车子开到牌楼下时，他示意司机停车，下车和迎接他的老乡们打招呼，还主动招呼大家围过来合影。老人虽已年过九旬，但耳聪目明，记忆力尤佳，经介绍过的老乡名字都能记住，还略去姓氏亲切地用名字称呼大家。老院士17岁时就离开家乡，但至今说话仍乡音无改，老乡们听了都很感慨。

　　与故土：情思相牵

　　在退休后，师昌绪仍坚持按时上下班30年，对于这样一位异常忙碌的科学家而言，“常回家看看”无疑是非常奢侈的。但只要有家乡的消息传来，老院士总会特别关注，对于家乡遇到的困难，他也总是尽力提供帮助。

　　张垣是巨力集团的一名钢拉杆热处理工程师，2004年时，有一项比较大的工程需要用到一种特种钢材，但因为这种钢材常用于军工生产，因此管理非常严格，巨力集团向有关部门申请时遇到了困难。张垣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辗转找到师昌绪院士的工作地址，给这位老乡写了一封信请求帮助。这封信能不能寄到老院士手里，又能起多大作用，那时的张垣心里没有一点底，但让他异常欣喜的是，自己很快收到了师昌绪的亲笔回信。信中，师老褒奖了他遇到困难不退缩的精神，肯定了他在专业方面的设想，提出企业经营得当、开拓创新、不断前进，抢占国际市场份额，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答应了尽力帮忙。不久后，好消息果然传来——使用特种钢材的申请在师老的协调下获得了批准，项目也因此顺利完成。

　　从此之后，张垣还多次给师老写信，或请教专业问题，或致以问候。每一封信，师昌绪都认认真真亲笔作答。在2004年6月28日的一封回信中，师昌绪写道：作为技术负责人能想办法，通过实验使产品性能明显提高，这是一个大贡献，也是使企业长期处于领先地位的保证。为此，表示祝贺！因年纪已大，肺部多病，不能到徐水拜访，深表遗憾……这封回信，张垣一直小心保管，不时拿出来读一遍，勉励自己勇于直面困难。

　　2011年那次回到老家，师昌绪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大营村新建好的健身广场、自来水设备、幼儿园，还有平整的水泥街道时十分高兴，连连拍手称赞。过了一会儿，老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大家“漕河现在还有水没？”当得知漕河已经枯水后，他脸上掠过一丝遗憾：“我小的时候，漕河的水还很多，有时需要坐船才能渡过。我还记得在河边逮鱼、挖泥鳅时候的情景呢。”紧接着他又叮嘱陪同的徐水县领导说，“抓经济是一方面，家乡环境也要注重，千万不可涸泽而渔啊。”师老院士又关切地询问了县城北边的瀑河，当时的瀑河岸边垃圾很多，环境不容乐观。看到老人家如此关心家乡环境，徐水县从2012年开始连续两年大力度治理，使这条老院士心目中的家乡河面貌一新。

　　师昌绪这次短暂的家乡之行结束后不久，大营村支部书记李志明接到了师老侄子的一个电话，电话里说，师老看到家乡的建设后非常高兴，但觉得街道两边和广场四周的老式路灯有些落后，他的一个学生是做LED照明工程的，这种灯亮度高，还特别节能，想出资为村里全部更换一遍。“乡亲们晚上跳广场舞能有个亮，下夜班回来的人也能安全些……”李志明握着电话，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村里的路灯全部“鸟***换炮”，师老的学生实地考察后，额外提出赠送村里一块用于宣传的LED屏幕，立在107国道旁。师昌绪去世的消息传来后，大营村村民们陷入悲伤，他们用LED屏幕打出“缅怀师昌绪院士”的字样，寄托自己的哀思。

　　与母校：心怀感恩

　　“一个学校能不能办好，不在于它有多么好的设施，而是有很好的学风。我70多年前就在徐水小学念书，我觉得现在进入了21世纪，在座的小同学们，中国的本世纪能不能变强，关键就在于你们是不是努力。虽然我90多岁了，可惜人不能活得太长，我希望能见到我国永远繁荣富强……”

　　这是师昌绪2012年参加徐水小学百年校庆时在讲话中谈到的。他反复叮嘱母校的教职员工，小学阶段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因为能够养成良好的习惯。如今在校的大都是独生子女，因此在学校必须培养合作、团结的精神，这是当前最缺乏的。参加过当时仪式的人都牢牢记得这位同样培养学生几十年的老前辈的话，还有他看到母校几十年巨大变化后乐得像个孩子的表情。师老的话现在已经成为徐水小学的办学理念。

　　师昌绪的儿子和孙子都在美国生活。受邀参加百年校庆时，老人表示到时候要把儿子和孙子都带来，“让他们接受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当时周围的人都笑了，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校庆当天，他的儿子孙子果然都跟来了。仪式结束后老校友们聚餐，师昌绪给孙子碗里夹了一口菜，深情地说：“尝尝吧，这是咱们家乡的饭菜，多好吃啊！”一句很普通的话，却蕴含着老科学家对祖国、对家乡深沉的情愫，话音未落，已让满桌动容。

　　1934年夏天，师昌绪考入保定第二师范学校就读，这所学校是保定学院的前身。师昌绪曾评价说：“在我整个这一生中，二师对我的影响应该说是最大的一部分。”他曾经深情撰文《回忆与希望》，文中写道，“我热爱母校，我为曾经在这里读书感到骄傲。”

　　今年1月，已在病中生活不便的师昌绪通过新闻了解到保定学院西部支教优秀毕业生群体的事迹后，给这些同学写去了感人至深的一封信。“看了你们扎根边疆教书育人的事迹，很感动。你们是有理想、有担当的一代，而且还用自己踏实的努力，教育影响着下一代。”他在信中说，作为老校友，看到那些在边疆支教的学生在艰苦的条件下能够不动摇、不退缩、坚守着理想，很欣慰。

　　学院的领导获知师院士写信勉励支教毕业生的事，通过信件向他表达了谢意，并邀请老校友抽空再回学校看看。老人答应“待身体转好一定再去。”但是，春去冬来，校园里的树叶绿了又黄，老校友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