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之水天上来

　　清江丹水，武陵山余脉向江汉平原的过渡地带。这里谷深峰峭，沟壑纵横，溪河网布，一条条深沟河流，活生生将大地切割成数不清的烟囱般直立的独立山峰。

　　湖北省长阳自治县高家堰镇木桥溪村石城就是这样一座山峰。一个感天动地的找水故事，一个精准扶贫、脱贫攻坚的典型范例就发生在这里。

　　一

　　也许是造化弄人，石城这座被点兵河、丹水河、大溪河团团包围的山峰，却是缺水之地。据吴氏族谱记载：康熙20年（公元1681年），孟师太携幼子避祸至此，一涓流为源，一堰塘维生，每逢天旱少雨，则老少尽出，返十里山下请水，三百载若故。村民无奈地说：只听山下水声响，不见山上水灌塘。年近70、当过石城支部书记的吴昌雄形容说，石城就是一个枯石包。缺水源，雨停水断，靠天河水生息的村民们，困扰于缺水的魔咒当中。

　　一说起没水的苦处，现年71岁的蔡自淑就满眼含泪：石城一遇天旱，就要下山背水、挑水。在石城生活的数十年，她背水摔坏了三个水樑子，至今身上还留有多处伤疤。老伴吴昌春在一次挑水中，往返3里路程，快到家时摔倒，不但摔坏了水桶，更气坏了身体，因此而落下病根，62岁就先她而去。儿媳李海燕添生后，没水洗尿布，到满月攒下的尿布背到河下，足足洗了一整天。

　　流溪小学邓万龙至今记得，当时住在上石城，在本地当民办老师。1984年正月结婚时正逢天旱，送亲客将新娘送来完婚时，发现这里极度缺水，立即表现出不满，在大喜之日几乎闹出不快。好在两人感情好，加上灵动的新郎表态尽快换个有水的窝子，才使婚礼圆满举行。8年后的1992年邓万龙拿出所有的积蓄，找亲戚佐借，兑现承诺，离开缺水的石城，将家安到了丹水岸边的木桥溪街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的。为在石城生存，没有条件搬走的村民，得想法子解决吃水难题。家住半边坪的吴才福，在2008年前，围着房屋挖了四口堰塘，后来随着公路逐步修通，条件也逐步好转，能运沙石水泥了，花气力建了3个水池，还投资5000多元建了一个***立方的地窖。可惜除了天河水，无水可蓄。

　　四组下石城窑湾的邓长平家，为蓄积雨水，爷爷凿了一口堰，父亲凿了一口堰，他又凿了三口堰。可仍旧只能吃到带腥味的水。村民称这种水为牛脚水，即牛脚踩出的坑所积蓄的雨水。人们不禁要问：这水能吃吗？

　　有水就很不错了！村里还出现过因抢水、偷水打官司的事。为争一桶水，亲戚成仇家，兄弟成路人，不是个例。吴昌朴就因为年三十，兄弟倒走了自己好不容易在点滴中接的半桶水，年把兄弟间不说话。邓长平说，最怕旱季，两个月不下雨，堰塘就干了，还要下山请水。因为水对石城人实在太金贵，祖祖辈辈把到山下背水、挑水称为请水！邓长平家尽管有5口堰塘，也是将洗过脸、洗过菜的水，重新澄清反复使用，最后再用来饮牛和喂鸡。尽管这样，有时还得到十里开外去挑水。现年72岁吴昌军，因摔坏自家水桶，又摔坏了借来的水桶而想到自杀。

　　水啊，水！成了困扰石城百姓300多年的魔咒。

　　二

　　常言说，环境影响人，同样环境也改变人、锻炼人。多少年来，人们在与自然的抗争中，坚韧地生存。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先后在这里实施过堰塘工程、地窖工程、蓄水池工程，但终因水源问题、交通运输问题功亏一篑。

　　2008年，随着水泥公路通到海拔800多米的山顶，遂了百姓要想富先修路的心愿后，正在经受党的先进性教育的村党总支，把石城饮水问题再次提出来，决心解开这一困扰百姓生活、影响一方发展的死结，以因应百姓需求。

　　因为没有合适的水源，村计划从山下分三级提水，来解决石城饮水问题。但经算账论证，预算达500万，而且后期费用特高。是前期建不起，后期用不起，行不通。不忍村民再吃牛脚水，村两委班子下定决心：到其他山头，找水！

　　从2009年秋季开始，一根绳、一把刀、一件雨衣，成为村总支书记、村主任向定锐及其两委班子成员必备的行头，在东至点军白云山，西到邻镇贺家坪40余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山山岭岭，沟沟槽槽，大小洞穴，都留下了他们寻找水源的足迹。找寻中，村级党组织和村民自治组织先后换了三茬，书记受伤住院，又查出患有肝***，两委班子8人次或受惊吓，长久后怕；或受伤，就医就诊，都没停下找水的脚步。

　　从找水开始，到工程建设，向书记肝***做了8次手术，都没动摇过。作为知情者的车沟小学教师戚崇培无不充满敬佩、感动。

　　2013年翻山时，韧带受伤住院。2014年，韧带伤情复发，还做了一次肝***手术。在这种情况下，新上任的村总支副书记吴号声，及时接过找水接力棒，与总支、村委一班人继续找水之旅。很多村民也积极参与进来。每每说到这里，向定锐眼圈红了。

　　2014年11月，换届后的新一届村两委班子，加快了找水步伐，进行集中攻关。一个偶然的机会，听一个曾在山上狩过猎的村民讲，石城东北边的野猪湾有水源。为了不放过一处有水源的地方，农历冬至的那天，天气晴，村两委班子全体出动，在81岁的地方通戚遇柏引领下进山找水。由于这里山岭相连，灌木覆盖，地势复杂，方圆20多里无人烟，时有野兽出没，进山后根本打不到方向，并且溪沟山岭很多，不知从那条沟那条岭开始，就连熟悉地形的向导，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经大伙商量，为了不放过任何一处水源，决定一条溪一条岭地挨个寻找。54岁的总支委员、村财经委员向克勇，因年青时在山里烧过炭，挖过药草，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大家侧身手拉着手，一步步向前顺着溪沟移动。从上午到下午，穿越14个小山沟，在太阳将落西山的时候，在其中一条溪沟尽头找到了一处长流的水源，大家特别地兴奋，纷纷探下身子品喝这眼前泉水，庆贺找到了水源。当他们拿出海拔仪一测，仅690米，比海拔800米的石城低了100多米，无法引水。欢乐顿时变成叹气。

　　其实，这只是木桥溪村众多找水失败中的一次。就在这次找水中，向定锐旧伤复发。

　　找水有多难？说起找水陈发刚直叹气；从一个山谷爬到另一山谷，须得几个小时，早上到晚上都在翻山，带了一点粮，中午吃一点，再去找水。离冬至找水仅半个月，吴号声、陈发刚、向克勇三人在井阳沟继续寻找水源，冬天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刮，衣服却透湿，慢慢地天渐渐暗了下来。水呀水，你在哪里？，他们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突然听见前面有水的声音，三人突然又精神起来了，爬呀爬，爬到上面一看，一道峭壁挡住了前行的脚步，足足有30米高，这时向克勇冲在最前，左右看了看，看见一条树藤攀附在峭壁上，扯起树藤就往上爬，很危险，看到老同志攀在前，吴号声、陈发刚异口同声：拼哒，为了这辈子有水吃！爬上去一看，水量充足，还是从山洞里出来的，拿起海拔仪一测，海拔900多米，比石城海拔高出100多米。是水量充足、落差合适的水源。尽管天早已黑了，人疲倦至极，走路一瘸一拐，但六年的找水之苦被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三

　　水源找到了，是在邻镇贺家坪镇七里坪村与龙王冲村的交界处王府井找到的。把水引进石城山上，要穿越景阳沟大峡谷3700米。再把水送到每一个农户，则还要跨越窑湾峡谷，总里程达40余公里。特别是穿越景阳沟大峡谷，得架设悬空垂直高度达408米的钢缆。专家们确立的最初施工方案为：骡马运料，无人机架线。即在峡谷内4个错位山峰上浇筑锚桩，用无人机牵引架设钢索引线，再上架空管，其所需沙石水泥用骡马驮运。需资金120万元。

　　可临近开工发现，由于峡谷太深太窄，加上有超高压电网越空而过，无人机架线成为泡影。不得不动请省市专家进行设计，一位省级专家在实地勘察后称石城饮水工程堪比河南红旗渠，是空中红旗渠。谙熟宜昌安全饮水工程建设的市水利局专家则认为，它是近十年来宜昌最难的饮水工程。要建设此饮水工程，就得用最原始的方法蛮拼：人工架线，人工运料，主体由专业队施工。不过钢索得由细到粗多架两根，一共得4根引线。运料得先车载、后骡驮、再人扛三次转运。在增加大量劳力投入的同时，经费至少得增加30万元。

　　说到施工的难度，吴号声说，最难的就是运输难。由于跨越峡谷的四个锚桩都建在山上，沙石、水泥都得转运三次以上。特别是临近施工点时，一包100斤重水泥得分成两包，捆在身上，手攀脚蹬，旁人拉扯，才能运到。一包30元的水泥，得花230元的费用。浇筑锚桩需要用水，除就近挖坑铺薄膜接天河水，遇到赶工期，就得到沟底背水，一个强劳力，每次也只能背个50斤。尽管这样，危险还时常威胁人的生命。自告奋勇参加材料运输的五组村民杜开周，在为1号桩点运送水泥时，差点掉下悬崖，命伤深谷，幸被他人拉住衣服才捡回一命。

　　在建水中，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和人大代表的作用得到充分发挥，群众参与的积极性也得到极大调动。

　　为把宜昌最难的引水工程建好，木桥溪村多次召开党员会、代表会，几次修改完善施工方案，细化各自责任，招标专业施工队，动员组织劳力。

　　85岁的邓友山老人，要参加施工，因年年纪太大被婉拒后，又主动为施工队带路勘察设计，送土豆、南瓜等蔬菜，还拒绝主线过境补偿。村民向克翠把施工队接到家里，提供每日三餐供应。村民李盈新不但全程参加施工，在管线架设中，哪个山头通了水，他就把鞭炮放到哪里。2015年底，鞭炮终于放到了自家门前。42岁的女村民李海燕，在缺少男劳力的情况下，主动挑起一个村民小组组织劳力的担子，参加施工12天，组织劳力达450多个。据不完全统计，石城建水累计投工达4000多个。

　　石城建水的另一个难题就是协调。由于管线要跨越两镇四村，涉及近40个农户的山林土地。老实说，经历过318国道改线、西气东输、川气东送、沪渝高速、宜万铁路等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后的部分村民，不是很好商量。要么价码天高，要么横竖不让通过。针对这种情况，以支部委员陈发刚为头的协调小组，不怕低架子，不怕丢面子，自己掏钱带着礼品***说好话，求让道，行方便。每到一家，对象户干什么，他们都主动帮忙干什么。在帮忙中拉近距离，帮忙中打开话匣，帮忙中动情求人。一位外村村民在协调员帮忙干活的第三天，终于松口让管线通过。对油盐不进、横竖不许的村民，协调员则从外围入手，通过亲戚朋友做工作，绕着弯儿想苦法，千方百计使管线通过。

　　四

　　古历2015年腊月廿九，是炎黄子孙的年三十。全长达40050米的石城安全饮水工程终于全线贯通供水。本不富裕的石城192户村民，都自发燃起鞭炮，庆贺家家户户通来了自来水。读过高中的4组村民邓长平还编写了：捧口甘甜自来水，感谢我们好领队。一口甘甜自来水，不知盼了多少辈。而今梦想变现实，多亏咱的村委会。的顺口溜，一时成为春节期间高家堰近万部手机热传的帖子。

　　通水这天，村民李盈波特意接了一壶洞泉水，泡开了香香的茶，感激地说，能喝上这样香的茶，第一杯要敬给向定锐和村支部。

　　石城建成宜昌最难的饮水工程，引天上之水，润一方渴土，解开了300多年箍在百姓头上的贫水魔咒。石城村民改变面貌的热情顿时迸发，通水后仅两个多月，已有18个农户拆旧房建新居，谋划发展；有37个农户正在规划做房。村民邓合友、吴涛是同期开工建房的农户，目前正在封顶。无处不带笑容邓合友说：再过个把月，就能住新房了。他的家中，水管通到水缸里，蓄了满满一缸清泉。吴涛说，他把房子做好后，将发展农家乐，接待观光客。邓长平规划建吊脚楼，挖大堰塘，栽荷花，养鱼虾，利用临近的大溶洞，开发旅游。

　　据村初步统计，目前已有24个农户准备大力发展养殖业。

　　石城之水天上来。被省级水利专家誉为空中红旗渠的长阳高家堰镇木桥溪村石城安全饮水工程也引起了各方关注。省市县各级多家媒体均予以了报道。

　　3月初以来，长阳县委书记赵吉雄、副书记危爱民，宜昌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吴海涛，先后专程前往考察，当看到全长40余公里，管道垂直悬空408米，穿越两大峡谷，串联7座山头，动用劳力近4000个，总投资近150万元，历经三届村委会终于建成时，均给予了高度评价。称该工程是长阳脱贫攻坚、精准扶贫中具有典范、引领作用的工程。认为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进程中，就是要发扬木桥溪村这种认准目标、矢志不渝、克难攻坚、艰苦奋斗的精神。

　　赵吉雄了解到，向定锐、吴号声、陈发刚等三个村干部都住在公路边，也不缺水，但为了群众，不怕流血流汗，不怕吃苦耐劳，在困难面前顽强坚持，夸赞他们是身边的焦裕禄，是当今村干部的楷模。

　　吴海涛在了解到，该工程还有70万元的资金缺口时，当即表示给予20万元的支持，并要求长阳县委、县政府给予扶持，让办难事的人，不在钱上再为难。实在的支持，肯定的话语，再次鼓舞起了贫困群众奋勇脱贫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