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教授为大型画册撰序上海这座城市

　　1949年10月2日，第一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在上海升起。此前一天，***主席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1910年在长江上往来的“祥云号”轮船抵达上海码头

　　1913年，上海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万国储蓄会内景。万国储蓄会由法国人于1912年10月设立，它一直经营到1937年被南京国民政府取缔为止。

　　1908年3月2日，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在公共租界开始运营。英商电车是上海最大的服务商，共有8条线路和65辆有轨电车。法商电车于5月始运营，有3条线路和28辆有轨电车。华商电车于1913年8月通车运营。

　　1917年，主日学校的学生们人手一个火盆，里面放有煤炭或木头，用来烹调或取暖。

　　1922年11月15日，西德尼・尼顿（SidneyBarton）主持位于外滩27号怡和洋行新大楼的落成典礼。被替代的旧楼原本是洋行林立的外滩著名风景线中最早的建筑。

　　1935年，一辆黄包车与英式双层巴士齐头并进，黄包车车夫面临着新式交通工具的竞争挑战。英式双层巴士最早在1934年进入上海。

　　1932年，小卖部里的公用电话。公用电话在上海出现已近50年。爱立信公司制作的自动电话总机于1924年安装，到30年代中期，上海和东京之间就建立了第一条国际长途电话线。

　　1937年，百老汇路（今东大名路）上的难民经外白渡桥涌向租界避难。随着日本人对城市控制的加强，上海租界逐渐失控，外侨自身的安全也将无法保障。

　　1945年，住在上海难民营石库门建筑里的德国难民，他们在门廊的过道里享用下午茶。

　　1949年，活动儿童图书馆。将书排放在木架上面，折叠起来则变成一个扁平的大箱子，很容易从一个地方搬运到另一个地方。

　　1949年5月17日，***炮兵师沿防御线穿过外滩。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断定共产党很难跨过长江。这一预言很快被证明是错误的。

　　1950年，上海里弄的典型家庭生活。

　　2006年，要毕业了，年轻的大学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2006年7月4日，“蜘蛛人”正在清洗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的外墙面。

　　一部展示上海百多年来光影传奇的大型画册《上海：1842-2010，一座伟大城市的肖像》日前出版。本书专为上海世博会而作，著名华裔摄影家、普利策摄影奖获得者刘香成和英国著名艺术策展人、评论家凯伦・史密斯，用500多幅珍贵而精彩的照片，讲述了现代上海如何由各种力量塑造而成的历史故事。著名文化学者余秋雨教授为本书撰写序言，用感性的方式简略梳理了上海这座城市的历史。

　　2009年初，我被邀请担任世博会上海企业联合馆的文化总策划。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展馆，主办方邀请了很多国内外的专家来参与设计工作。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和这些专家在兴国宾馆的一个小会议室里，不断讨论着怎样通过这个小小的展馆去讲述上海的故事。2009年底，主办方又邀请了国际知名策展人刘香成先生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开幕前出版一部有关上海历史的摄影集。在同一间会议室里，刘香成把那些照片一张张翻给我看。同一个空间，不同的图像，一座城市的历史浓缩了。

　　照片的长处是真实而感性，弱点是不知前因后果。因此，刘香成先生希望我能写一篇序言，把上海这座城市的历史简单梳理一下，但又不能写得枯燥，最好能感性一点，能让远方的客人也看得轻松，看得明白。我说，这最麻烦，试试吧。

　　上海这地方，处于长江与大海的连接处，是一个冲积平原。据考古发现，五六千年前就有人活动，以煮盐和打鱼为生。但在那个时候，现在上海的东半部还都是海。公元7世纪之后，大力开荒，人口增加，至公元1292年正式设立上海县，到现在已有七百多年了。

　　中国古代充满各种各样精彩的故事，而上海一直缺少这种故事。但是，到了17世纪，因为一个人，这种情况就改变了。这个人叫徐光启，出生于现在上海非常靠近2010世博会园区的地方。他是从小受到严格文化训练的儒家学者，四十多岁时参加科举考试成了“进士”，进了中央最高学术机构“翰林院”，而几乎同时，他结识了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MatthewRic－ci），并接受了天主教的洗礼。后来，他与利玛窦一起合译了《几何原本》（TheElements）六卷，积极在中国介绍西方的天文、历法、数学、测量、水利等科学技术，而自己又成了朝廷的核心重臣，编著了总结中国农耕文明的《农政全书》。他去世后，皇帝罢朝一日以示悼念，而他的墓前却有天主教耶稣会用拉丁文写的碑文。

　　这是一个在中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从信仰到学术都横跨中西两方的知识分子。在他身上，两种文化只有交融，没有冲突。他兼收并蓄，游刃有余，任何一种文化都可以责怪他不够纯粹，而他却觉得文化无界，文化无墙，本是让人们自由漫步的所在。这就使他成了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上海人”。这个“上海人”以自己的生命实践证明，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本来也有可能不经由战争而结合。既然一颗小小的心就能包容它们，那么，为什么几片大大的土地却不能？

　　徐光启是在1633年去世的，在整整200年后，1832年，一艘叫“阿美士德勋爵号”的英国鸦片走私船到达上海，逗留了18天。这条船上有70名水手，负责人林赛（HughHamiltonLindsay）经过考察知道上海是当时中国最重要的商业城市，并且防务松懈。在这之后十年间，英国通过鸦片战争，迫使了中国的屈服，上海的开埠。历史并没有走上徐光启所示范的中西文明的交融之路，而是兵火相见了。

　　1843年，清政府宣布上海为“华洋通商口岸”，英国、法国、美国纷纷在上海划定了自己的“租界”，后来又出现了“公共租界”。“租界”给中国人带来很多屈辱，但也给上海带来了外贸、商业、交通运输、城市建设、金融业、轻重工业和西式医院、学校、新闻、出版、娱乐业的发展。那批西方人一到上海就要过自己的宗教生活，他们惊异地发现，在城西一个叫“徐家汇”的地方，有一个家族一直在按照着天主教的方式过日子，礼拜仪式也保持得不错，这就是徐光启的后代。因此，徐家汇就成了一个西方文化中心，教堂、图书馆、学校、天文台都在这里集中出现。一家的遗传，又变成了历史。

　　徐光启的第十六代孙是个军人，他有一个外孙女叫倪桂珍，便是名震中国现代史的“宋氏三姐妹”的母亲。她的一个女儿叫宋庆龄，就是中国伟大的革命家孙中山的夫人，后来又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名誉主席。另一个女儿叫宋美龄，则嫁给了蒋介石，蒋介石曾任中华民国总统、中国***总裁，1949年国共战争中失败后退居台湾。说到底，这都是从上海出发的传奇。

　　宋庆龄、宋美龄女士是在美国完成高等教育的，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但直到晚年，她们所讲的中国话还是地道的上海话。她们的美丽和高雅，为上海文明提供了一种形象标志。

　　中国自19世纪以来屡屡败于西方列强，甚至败于比中国小得多的近邻日本，这使绝大多数中国智者大吃一惊，然后陷入痛苦的反思。反思的结果就是要让五千年的中国文明救亡图存，赶上西方近代的科学技术，尤其是军事工业。因此出现了一个以政府主导的“洋务运动”。上海是洋务运动的中心。

　　1865年，上海建立了江南制造局；1873年，建立了轮船招商局；1889年，又建立了机器织布局。随着这种庞大的政府工业的一一建立，民营的民族工业也蓬勃兴起。先是船舶修造业，后来逐步发展到机器制造业、印刷工业、机器缫丝业，最后又在棉纺织工业上定乾坤，成为上海工业的主体。在不长的时间内，上海成了一个工业化程度很高的城市。

　　特别值得提一笔的是，145年前首先建立江南制造局的地方，正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会址所在。陈旧的钢梁、铁架、老厂房还保留在那里，述说着一个古老民族被迫走向现代化的悲壮努力。这条工业化的路，在当时的中国没有走通，但是却从根本上改变了上海这座城市的素质。

　　不管是官办的企业还是民办的工厂，都需要大量的工人，上海周边农村的农民汇成了涌入上海的人潮。当时上海人口增长量，据统计，是世界大城市人口增长比例的10倍。人潮中有很多人进不了企业，也进不了工厂，他们有的成了城市流浪者，有的则自己创业成功，快速成了一代富豪。

　　就以我的家乡浙江宁波地区为例，从20世纪初期开始，就出现过好几个闯荡上海的著名人物。

　　例如，宁波慈溪人虞洽卿。他15岁闯荡上海做学徒，由于刻苦努力而崭露头角，后来又在协调商界华洋纠纷、创办轮船公司等方面获得很大成功，被推选为上海总商会会长、全国工商协会会长。上海核心地段一条最繁华的路，还以他的名字命名。

　　又如，宁波余姚人黄金荣。6岁到上海，32岁任法租界巡捕，后因参与破获刺杀宋教仁案和临城绑架案有功，升任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以此为基础，他成为上海帮会的重要首领，呼风唤雨数十年。

　　又如，宁波余姚人黄楚九。15岁到上海，19岁办中西药房成功，继而开烟草公司，最后又以创办综合娱乐项目“大世界”而轰动遐迩，“大世界”成为上海市民文化最有影响力的代表性场所。

　　这样的人还可以举出不少。总之，上海既充满了惊险又充满了机会，使很多人快速成功又快速失败，被人称为“冒险家的乐园”。这种“冒险家”，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巴格达出生的犹太人哈同（SilasAaronHardoon）一文不名来到上海，终于成为房地产巨头的故事，就很典型。上海很多精雅的楼房、园林、别墅背后，都隐藏着无数神秘的故事。这些故事一定比世界上其他城市里边的故事更奇特，因为这座城市没有土著的贵族，没有可以求索的谱系，最大的奇迹都是外来的、不明背景的，因此所有的故事都是没头没尾的。而没头没尾的故事，总是更加刺激。

　　如果时光倒转，我们能生活在20世纪前期的上海，那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漂亮的西式大厦，和大量流浪者、难民的窝棚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顶级的国际享受，和中国农业社会、封建社会的传统生态相邻而居；外来的傲慢、自由、无耻，和本土的拘谨、狡黠、勇敢难分难解。这中间，又涌动着大量的间谍、刺客、毒贩、妓女……真是眼花缭乱。

　　但是，正是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一种新兴的文化出现了。思想的空前解放和自由，国际新观念的大量输入，使一批中国文化人告别了传统思维的束缚，勇于批判和创新。上海由于租界的存在，又在法律上出现了原来清政府的极权专制和后来军阀政府所不可能给予的某些公正，至少是程序公正。上海的出版、剧场、报刊都是一种商业化、市场化的存在，又使文化人在经济上有了自立的可能……这一切，使文化人具备了自由、安全和生活上的保证，于是产生聚集。这种聚集又与一些高等学校的人才聚集机制相呼应，使上海一度成了中国现代文化特别发达的地区。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一些异端思潮也大量传入和产生，上海在很长时间内成为中国革命浪潮的汇合地。***的成立和发展，都与上海有关。

　　在20世纪30年代开始的中日战争中，上海的租界一度成为“孤岛”，也就是日本军队暂不进入的地区。这更使上海成为各种力量的斡旋之地、藏潜之地，经济、文化又有了新的发展。当时欧洲的犹太人正在被德国法西斯迫害，他们冒险逃向世界各大城市，绝大多数城市为了避免麻烦未敢收留，而上海则本着人道主义和中国人的宽厚精神收留了好几万人。这是这座城市至今仍被人赞扬的一大亮点。

　　上海在战争中蒙受了巨大创伤，在20世纪中期经历政权更替之后，又由于国际社会的封锁，再加上黄金白银被***政权全部运到台湾，遇到了极大的经济困难。后来经过艰苦奋斗，终于逐渐恢复。60年代中期开始又遭受“文革”灾难的冲击，经济和民生都陷于危机。幸好从70年代后期以后改革开放，上海的各行各业又与国际接轨并快速发展，更由于浦东开发，上海成为全中国和全世界的经济热点。

　　2010年上海世博会，以幽默的方式对上海百余年的开埠史作了一个小结。上海的历史表明，一个古老帝国的命运，可以因为一个城市而改变。平心而论，这种改变方式还算是比较快捷的。要改变一个古老帝国，它必须调动世界的力量，因此，它同时也在改变着世界。上海是连接中国和世界的枢纽，因此，它的美丽和繁荣，正表示着中国和世界之间一种和谐关系的建立。

　　阿基米德说：“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借用这句话，可以说，上海是撬动中国的一个支点，因此，也是撬动中国和世界之间关系的一个支点。

　　眼前这本摄影集，就是对这一撬动过程的片段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