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防灾不妨先画张避难图――专访同济大学教授束昱

　　同济大学教授束昱，58岁，现任上海市城市科学研究会副会长、上海城市地下空间研究发展中心副主任，曾任上海市防灾救灾研究所地下空间研究室主任，多年来致力推动我国地下空间科学发展。参与“世博轴防灾疏散诱导及应急照明系统”“世博地下空间阳光导入系统技术研究”等多个世博专项课题，著有《上海市地下空间安全使用手册》《国内外地下空间灾害实例》等书。
　　汶川地震周年前夕，束昱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他近日考察日本城市防灾减灾体系，结合自己援建四川的经历，特别强调防灾减灾软实力的重要性。
　　
　　援建归来呼唤加强防灾减灾软实力
　　束昱坐在办公椅上，微微转身，背后挂着一面锦旗，触手可及。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旗子，用手指轻轻擦拭表面的灰尘。锦旗上写着两行字――“千里驰援显真情，抗震救灾心连心”。落款是“四川省绵阳中学”。
　　记者（以下简称记）：先聊聊这面锦旗吧，背后有什么故事？
　　束昱（以下简称束）：去年8月，我和我的设计、建设团队去地震灾区，为绵阳中学校舍的震后破坏情况做安全评估，并提供房屋加固改造技术方案和施工。11月顺利完工后，学校送来了这面锦旗。
　　记：加固改造施工，与灾区重建过程中的大批新建工程，有什么区别？
　　束：加固改造，属于特种工程，涉及一系列特殊材料和工艺，要求设计、施工团队具有专项资质。
　　比方说，校舍部分房梁被震裂，有的缺了半边，有的大张虎口。这就需要先把房梁破损处清理干净，补一些填充材料，如混凝土加黏合剂，再用碳纤维等高强度材料包裹，保证填充物和钢筋合二为一，达到并超过原来的强度和抗震性。
　　记：亲身参与了灾后重建，你对城市防灾减灾有什么感受？
　　束：我国防灾减灾的硬件实力进步很快。硬件设施的设计、规划、建设，都比较受重视。一年来，灾区许多援建工程捷报频传，新建房屋的抗震性都能过关。和一些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在防灾硬件上的差距，正越来越小；但是防灾减灾软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很大，且容易受忽视。涉及灾害的危机管理、防灾运作机制和理念、全民防灾意识、知识和技能等多方面。
　　
　　日本游记市民防灾中心内体验“强震”
　　束昱突然起身，一把抓起座椅靠垫，在办公桌旁迅速下蹲，右手抱头，左手紧紧握住桌腿。这是他第二次演示这一连串动作，上一次是在2个月前，距离上海930公里的日本福冈。
　　记：去年援建时，遇到过余震吗？感觉如何？
　　束：在绵阳经历过几次余震，虽然震级不高，但还是有明显的晃动感。今年3月，我去日本考察城市防灾减灾，没想到却体验了一回更强烈的“大地震”。
　　记：恰好碰到日本地震吗？
　　束：不是真的地震，但感觉应该差不多。在福冈市民防灾中心，我玩了一回心跳。那是一座独立的白色三层楼房，免费开放，供市民学习防灾知识，练习灭火和急救技能，参观者还能在模拟室亲身体验恐怖的地震、台风、火灾等自然灾害。
　　我逐个感受了一遍，对“地震”的印象最深。
　　模拟室每次最多供4人体验。“地震”来了，茶杯在桌子上哗啦作响，地板剧烈晃动，根本站不稳。我牢记讲解员事先的指导，一边大喊“地震了”，一边迅速钻到餐桌底下，抓住桌腿，用靠垫护头。大约晃了30秒，我晕晕乎乎地庆幸：“还好是模拟的。”
　　记：类似的市民防灾中心在日本很普遍吗？
　　束：日本几乎每个城市都设立了市民防灾中心，全民演练防灾技能。由于地震和火山活动频繁，日本民众忧患意识强，相应的防灾减灾体系也比较健全，市民防灾中心就是缩影。在社区、学校、企业，防灾减灾的观念都很普及。
　　就拿我自己来说，只去过一次市民防灾中心，就有难忘的体验，还长了不少知识。比如，遇到地震时，等摇晃停止，要立刻撤离房间，但撤离前别忘了关煤气，以防火灾等次生灾害。
　　我国要增强防灾减灾软实力，首先应该努力提高民众的防灾意识，普及防灾知识和技能。希望在上海，也能早日出现类似于市民防灾中心这样的公共场所。
　　
　　读书有感应急指挥部，临时能否变常设
　　束昱的办公桌上，散落着好几本厚厚的日文原版防灾减灾类参考书，包括《东京地震灾害预测研究》《水灾风灾防灾规划》《防灾公园技术手册》等。他翻开其中一本，序言写道：“美国今年（2001年）已建立专门的国家危机管理部门，日本什么时候才有类似部门呢？”
　　记：序言中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束：如今日本已拥有中央防灾会议、安全保障会议、内阁应急事务和危机管理专门机构等常设机构。以中央防灾会议为例，主席由首相担任，成员包括防灾大臣等多名大臣，主要职能是制定《防灾基本计划》及《地区防灾计划》，发生灾害时，制定紧急措施并推动实施。
　　在美国，全国统一的行政管理部门为国土安全部，突发公共事件应急管理机构主要是美国联邦应急事务管理总署。国家应急工作被细分为交通、通信、消防、大规模救护、卫生医疗服务、有害物质处理等12个职能，每个职能由特定机构领导。美国应急体系已形成立体化的国家整体应急网。
　　记：国外的经验，对我国有哪些启示？
　　束：我国要增强防灾减灾软实力，应该重视灾害危机管理，包括增设相应的危机管理部门和培养专业的危机管理人才，加大对灾害预判、预知、预防、预控的研究投入。
　　现在我国应对各类灾害，在应急反应和预案上，已经比较成熟，一般都能提前准备多套预案，及时采取多项应急措施。灾难发生后，前线应急指挥部常会在第一时间成立，怎样把这类机构从临时性变为常设性，值得思考。
　　
　　看图说话15平方公里有50多个避难点
　　束昱捧出一叠五颜六色的宣传资料，抽出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张，介绍说，这是《福冈市中央区防灾地图》，既有专业性，又通俗易懂，最重要的是，图中标出了中央区所有避难点、医院、派出所等与防灾减灾相关的场所，实用性很强。
　　记：能否更详细地解读这张防灾地图？
　　束：福冈市中央区，面积约15平方公里，略大于上海市黄浦区，略小于上海市虹口区。
　　在这么一个有限空间内，防灾地图共标出18处临时避难所，以“公民馆”为主要形式；19所中小学校，规模相对较大，被辟作避难中心；公园、广场、绿地等大型露天场所，共14处，属于地区避难所；另有防水仓库2处、派出所16处、医院10处……
　　此外，在地图背面，还有不少漫画，介绍暴雨、地震等灾害的注意事项和应对措施。
　　记：“公民馆”平时的作用是什么？上海有类似场所吗？
　　束：“公民馆”是战后日本普及发展的最主要的、数量最多的社会教育机构，为不同年龄和地域的居民提供学习机会及活动设施。开设社区防灾课程、普及知识和技能，是它的主要任务之一。
　　上海目前没有类似场所。受“公民馆”启发，我觉得可以在社区文化活动中心上做文章。它遍布全市，有活动场所，也有群众基础，和“公民馆”有一些相似之处。如果进一步丰富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的功能，配置必要的防灾设施及宣传人员，增加防灾知识、技能的宣传、培训，它完全有可能发挥比“公民馆”更有效的作用。
　　我想再次呼吁，从拓展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的功能开始，逐步设立规模更大的城市防灾中心，从而构建整个城市的基层防灾体系。
　　记：从防灾地图上看，相对于“公民馆”，学校和公园的避难作用是不是更突出？
　　束：没错。我国要增强防灾减灾软实力，还应该充分发挥公园、广场和中小学的防灾作用。这些场所应该是城市最安全的地方，不但要提高这些场所自身的安全性，更要通过规划，配置防灾设备，把它们变成城市应急避难所。以学校为例，不仅应当让所有校舍达到足够的抗震级别，还可以适当改建学校操场，使它们成为灾后避难的首要选择。
　　
　　寻找新路城市防灾减灾，走向地表以下
　　环顾束昱的办公室，课题展板、电脑桌面、书桌、书架上，有4个字随处可见，这也是他钻研近30年的专业领域：地下空间。
　　记：地下空间和城市防灾减灾有什么关系？
　　束：开发利用地下空间，可以说是城市防灾减灾的一条新路。
　　地震死伤，大部分来自建筑物倒塌，这主要是由于地基受震后，引发地表上的房屋晃动，致使建筑结构遭到致命破坏。相比之下，地下更安全。地震时，地下空间跟随土层、岩层一起震动，受到的冲击力要小得多。1995年日本阪神大地震，繁华的神户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瓦斯外泄、木质房屋密集，引起快速的大面积二次灾害：火灾。然而，神户市却有部分设施奇迹般地逃过一劫――市政管线设施由于存放在地下，得到完好保留。
　　记：除了避震，地下空间能有效防治其他灾害吗？
　　束：针对火灾或空气污染等灾害，密闭的地下空间都是合适的避难场所。即便是暴雨洪涝灾害，地下空间也有用武之地。
　　从表面看，地下室可能成为水灾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例如2001年9月，“纳莉”台风带来的暴雨袭击台北，短短几小时内，地铁站变为地下水城，隧道成了大水沟。其实，只需建立深层地下雨水调节处理池，问题将迎刃而解。在美国芝加哥、日本大阪，都已有这方面经验。
　　在地表深处建地下河流，把地面短时间内形成的大量积水，及时引到地下储存起来。有两个好处，一方面，解决城市排水系统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处理池的水可以再利用，作为中水回到地面，用于浇灌或冲洗。这也是城市主动防灾的一个重要措施，尤其对于一些资源型缺水城市，相当于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