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医疗队彝良救援日记
上海医疗队彝良救援日记
9月17日,云南彝良地震后的第十天,下午,终于迎来了无雨的阴天。
令上海人张慧涨高兴的是,地震后第一次吃上了热腾腾的米饭!佐餐的,是前几天在洪水激流中抢救下来的土豆和黄瓜。
张慧涨是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的医生,她与四位同事自今年5月起,作为对口援滇医疗队队员,赴云南彝良县人民医院对口帮扶。9月7日11时19分,彝良县境内发生5.7级地震,地震发生5小时后,上海医疗队的五名队员徒步赶赴震中参加救援。
抗震救灾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胜利!15日,云南省昭通市彝良抗震救灾指挥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截至9月14日18时,昭通共转移安置受灾群众20.1万人,受灾群众基本实现了有衣穿、有住处、有饭吃、有水喝、有病能得到及时医治。
而在上海医疗队工作的彝良县人民医院,秩序正在慢慢恢复,震后紧急安排出院的常见病、慢性病人陆续入院。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张慧涨说。
震后5小时
这辈子第一次遭遇地震。去最危险的地方。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历地震。
9月7日11时19分,地震发生一刹那,五位上海医生都没反应过来是地震:有人以为是附近矿石开采爆破,还有人联想到了大卡车车胎爆炸。实在是从来没经历过地震直到听见当地医生喊地震了,看到他们往外冲,我才迷糊地跟着冲,一边跑一边还在环顾科室的角落,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角落躲一躲37岁的金山医院医技党支部副书记张慧涨说,她是五人中唯一的党员,一跑出来第一时间给其余四人打电话,直到15分钟后同事提醒才记起给丈夫发了一条不用担心的短信。
极其短暂的不知所措后,五位上海医生开始协助将一栋危楼里的病人安置到广场空地。14时许,地震伤员被救护车陆续送入医院。一位受伤的小朋友告诉上海医疗队队长、金山医院病理科副主任叶宣光:家人全没了。
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叶宣光召集其余四人,提出建议:我们是来支援的,不像当地医生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可以灵活机动,我们得去前线。作为队长,叶宣光起初希望:重灾区去3人、县城留2人,这样一旦发生什么危险,后方还有回旋余地。不过,五人中,却没有一人愿意留下。
一起出发吧上海医疗队向医院提出申请,获批。随后,五人通知家里:出发去重灾区参加救援了。
没有一个家人反对吗?没有,叶宣光答得很肯定。
16时,距地震发生不足5小时,上海医疗队开赴现场:去最危险的地方。
震后19小时
当地老百姓说,看到你们就安心了。
7日18时,徒步8公里后,他们进入了震中洛泽河镇。
这一路险象环生,随时有石头滚落砸下,叶宣光就亲见一名战士的肩膀被砸伤。医疗队必须趁着飞石稍微停顿时,一次次冲刺过去。张慧涨出发前匆忙塞在白大褂口袋里的一瓶水,早就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而叶宣光连水都没带,他记得带上的,就是医用绷带。
五人中体型微胖、出汗较多的神经内科医生邬军锋,在最凶险的猫猫山冲刺阶段之后脱水了。直到经一眼山泉接水喝下,才补了水。
一到彝河街,当地老百姓说,看到医疗队进来,就安心了。叶宣光说。医疗队的救援工作紧急开始:清创、消毒、包扎、伤员转移。
这是不眠的一夜。
天黑了,没有电,医疗队打着手电筒照明;夜更深了,捡几块硬纸板在煤渣地上就地休息。余震不断,情况也层出不穷。有个5岁的孩子呕吐不止,上海医生第一时间内做出颅脑外伤的判断,马上予以包扎并脱水降颅压处理,但因道路不通,无法转运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只能密切观察生命体征,半小时巡视一次。五人中的手机,仅张慧涨的偶有一格信号,于是成了救援现场拨打救护车号码的重要工具。打到即将没电了,心急如焚的叶宣光用这手机发了两条短信,分别给县医院院长和一位救护车驾驶员。
8日清晨5时半左右,道路疏通,救护车终于来了。
震后第二天
带着身份证,万一遇难,还能辨认出。
震后两天,上海医疗队负责彝河街安置点的医疗救援,现场共救治伤员30余人次,重伤员5人次,转运20人次。为避免护送过程中伤员发生意外,邬军锋坚持跟随救护车运送病人。在一次返回途中,救护车半路被武警战士拦下,说是前方有人跌入桥下。下车一看,一位中年男子和摩托车摔下五米深的桥洞。右小腿完全断裂,流血不止,邬军锋立即给伤者固定包扎止血,但其大动脉断裂,有大量血液渗出,邬军锋只能用手紧紧按住男子动脉止血,一边命救护车紧急掉头,朝彝良人民医院飞速开去。直到男子被送入手术室,邬军锋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张慧涨则告诉记者,经过这次地震,五人有地震经验了:随身准备一个小包。她的小包里,放着一块充好电的电池板、一瓶水、证件、手电筒。
不害怕了么?怕呀。她微笑着说,五人中有一人把身份证随身带着了。为何?为了万一遇难之后,如果面目被砸模糊了,还能被辨认出
震后第四天
洪水来了,挖淤泥、救设备,从清晨挖到下午。
10日晚间至11日早晨,云南彝良地震灾区普降暴雨、局部大暴雨,灾区遭遇叠加灾害。
彝良县人民医院再度成为灾区;上海医疗队再次度过不眠之夜。
雨一直不停地下,电闪雷鸣。11日凌晨2时左右,洪水开始涌上医院门口的大桥。张慧涨看着桥上的3辆汽车被冲入湍急的河流中,河边的大树也被洪水连根拔起、卷入河中,一会儿就没了影。彝良县人民医院的地势低,泥石流肆无忌惮地推翻围墙长驱而入。有救援队队员睡于救护车中,等被叫醒时,救护车已有一半没入水中,车门已险些推不开了。医院的空地上,原本搭了帐篷收治了约50多名伤员,11日凌晨3时,伤员开始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11日晨5时左右,退水了。上海医疗队与当地医护人员一同清理现场,一直干到下午3时用铁铲挖开30厘米左右的厚淤泥,救出医疗设备、床被、食品等,并清理出从门诊到医院大门的通道。张慧涨说,这也是她第一次使用铁铲长时间劳动。挺高兴的是,挖出了没被洪水冲走的三袋土豆,一筐大蒜和黄瓜,对地震后一直以饼干和方便面充饥的医疗队而言,这些蔬菜可算是奢侈品。
11日傍晚前后,经各方力量积极应对,道路再次抢通,通信再次恢复。
震后第六天
余震不断,断水两天的县城恢复供水。
12日,暴雨转为小雨。早晨起床后,张慧涨用手指沾了点水,往脸上一抹,就算完成了全天唯一一次的洗脸。
我想,不用过多久就会恢复供水吧,不过还是得先节约用水。她说。
13日早晨5时10分,强烈的余震再次震得床剧烈晃动,上海医疗队的队员们在睡梦中被惊醒,余震持续了2至3分钟。十分钟后,又一次余震来了,神经又紧绷起来最后,大家索性坐起来,穿戴整齐,随时准备应付紧急情况。7时30分,又发生一次较强余震,而其他的小余震,数不胜数。
13日凌晨3时左右,断水两天的彝良县城50%以上居民恢复供水。据抗震救灾指挥部消息,彝良县城供水管道年久失修,地震和泥石流灾害后损毁严重,供水管道有10处150多米毁损急需更换,备用泵水房被洪水淹没,输水电机受损。供水中断后,指挥部安排5个抢险小组连夜抢修供水管道,专用抽水电动机已运至成都,600余米供水管道从成都、昭通等地紧急运往彝良。
震后第七天
上海专家远程会诊,为伤员们制定合理的治疗方案。
14日,医院内的淤泥已全部清理完,并开始收治一般性的常见病、慢性病人入院治疗。此时,医院药房有的药已浸泡水中,有的药刚清理出来还未及时清点,在诊治病人中出现了无药可用的情况。发现此现象后,医疗队及时联系了医院领导,并主动提出协助药品清点,以保证病人治疗的有效性。上午10时30分,针对地震中的伤员,金山医院组织了专家远程会诊,会诊专家涉及有脑外科、呼吸科、神经科、骨科。通过远程,专家们仔细了解病史、分析病情,为伤员们制定了合理的治疗方案。医疗队也得知,当获知云南发生地震时,金山医院年过六旬的季耀东老院长第一时间报名要求赶赴现场救援。
距离,阻隔不了远方的牵挂。
震后第九天
只要这里还需要,我们就留下!
16日,星期天,上海医疗队的队员们放弃了休息时间,一早就各就各位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中。整个医院的医疗秩序已完全正常化,内科病房收治了15名常见病病人,已全部制定临床医治方案。
晚上,医疗队的队员走出医院,街面上的淤泥已基本铲除,地势高的店铺已部分开门营业,地势低的店铺内,店员们还在忙着清理,他们向上海医生感叹:只要人没事就好。
地震突发的这个月底,原本是医疗队半年对口支援的到期日子。而据张慧涨介绍,根据当地电视台的报道,本月仍要注意比较强的余震。
那如期撤回上海吗?只要这里还需要,我们就留下!张慧涨说。
一位摄影记者经历的灾区24小时
2012年9月7日11时19分,彝良县境内发生5.7级地震。28小时后,我踏上了彝良县余震不断的土地。
战士的眼神
汽车驶入彝良县城,之前在网站和微博上看见的灾区图片渐渐铺展成现实的画面。灾区群众在县城不多的平地上搭起了帐篷,虽然地震没有造成县城的房子倒塌,但是不断的余震还是让群众不敢呆在屋子里。对于一天前的突变,人们的情绪显然尚未平复。电视机被搬到了街上,播放着救灾的新闻,围观的人群中,有的戴着头盔,有的紧紧抱着幼儿。
县城街道被贴着抗震救灾字样的各式车辆挤满,站在道路中间指挥交通的一名警察看上去显得疲累,当记者问哪里可以租得到车辆进受灾最重的洛泽河镇采访时,他指着前方左手边一条道路回答:这里到洛泽河18公里,出租车你是找不到咯,但顺着这条路向上走的车辆都是去洛泽河救灾的,你想办法搭车吧。
我就这样认识了武警云南总队彝良县中队的战士李涛,当时他正乘车带着搭建临时帐篷的板材往洛泽河镇方向赶。这是个神情镇定的小伙子,当知道我是去前方采访时,毫不犹豫地腾出了身旁的位置。我们的驻地离灾区最近,是第一批进去的队伍,现在部队还在月河村和龙边村抢险,时间紧呐,先得把人救出来
李涛队伍的前沿指挥部设在302省道旁边的一家企业大院内,这个被临时用作安置点的院子内停放着几辆解放军昆明总医院的野战手术车。李涛跳下车立即开始搬运板材,经过我身边时,他瞥了我一眼,目光中含着坚定。
护士的笑容
告别了李涛,我搭乘着救灾车辆沿着302省道继续向南。在水泥厂和毛坪方向的岔路口,四辆被巨石砸得稀烂的汽车地标一般地警示路人已经进入了重灾区,虽然这里距离洛河镇还有约10公里的路程,但是山势越来越险,顺着河流在峡谷底部建设起来的村镇与道路被地震造成的滑坡与滚石袭击,损失尤为惨重。
一路往震中前行,天色渐渐昏暗,山坡边被落石击中的车辆,被山石洞穿的民房,卧倒在猪圈里死去的牲口,就这样毫无修饰地呈现在暮色里,扑面而来的是地震时猝不及防被定格的生活。一些灾民背驮着家当正在下撤,边走边斜着头防备着山上可能随时落下的石头。
灾民赶着撤离,与此同时,有人正急着赶往震中。彝良县医院的护士程国萍此时正在往洛泽河发电厂方向的路上,一天内,她已经是第三次赶往洛泽河救人了。当记者拦下他们的救护车时,她神色焦急:快上来,我们要去发电厂,那里有伤员要撤下来!
上了车,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救护车凭着车灯的光亮一路前行,走走停停,不时被滑坡的路段阻挡。曾经大面积滑坡的路段,虽然经过抢修,开辟出了勉强容许一辆汽车通过的走道,但是一侧的山体还是陆续有大大小小的石块落下,车辆只能在石头下落较缓的时候选择时机开足马力冲过去。颠簸的车上,程国萍,这个笑容中还透着点稚气的姑娘告诉记者,她和同事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而***的师傅更是24小时没有合过眼了。我问她第一次经历地震怕不怕,程国萍把头一歪,说:大家都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晕倒的预备役士兵
救护车开过一座铁桥,在洛泽河镇发电厂临时安置点停了下来。这个建在峡谷中央一块开阔地上的电厂因为距离陡峭的山体比较远而成为了相对安全的区域。
十几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被蛇皮布和长竹竿搭建起来的临时帐篷围绕着,柴油发电机带来的应急照明给漆黑的夜晚带来一点光明。就在这微微的光亮里,解放军第四十四医院的野战医疗队正忙着为灾区伤员查看伤情,辛苦一天的救灾人员席地而坐在休息,群众有序地领取各地运送来的食物和水。
有人晕倒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们向一个方向涌去,一名身穿迷彩制服的年轻战士被几名医护人员抬着走出人群。放倒来!放倒来!一个医生这样喊着,指挥人们将战士放置在用木板和担架临时铺成的病床上,护士拿来了吊针,医生就在大伙手电筒的光亮里,为晕倒的战士扎针。
一旁站着的小战士告诉记者,晕倒的是他的战友,叫刘克付,今年19岁,他们都是贵州省大方县人武部的预备役战士,7日晚跟随部队投入地震救援工作,已经连续抢险超过19个小时了。在医护人员的照料下,刘克付终于醒转过来。当我从别处采访回来再问他的情况时,这个小伙子已经离开了安置点,回到队伍上。印象中仍然清晰的,是他在昏倒时紧握的拳头,以及手指细缝里的尘土。
天黑时分,我终于到达震中洛泽河镇。但晚上21时,当我准备发稿时,才发现因为余震和塌方地震破坏了通讯光缆,所有的数据信号都无法发出。
那时候,我体会到新闻是易碎品的真正含义。
阳光铺洒在洛泽河镇
9月9日清晨,阳光再次铺洒在洛泽河镇的街道上,一夜无眠的人们继续着他们的忙碌。一名电力公司的小伙子在士兵的帮助下,爬上沿街的电线杆抢修被毁坏的电力设施。在他们身旁,一队队的消防搜救队员正准备顺着小道开赴大山深处,那里还有人需要他们的帮助。
我顺着来时的路向彝良县城走,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山体上传来大石块滚落的声音,刚喊了一句:当心!,一个脸盆般大小的石块就砸在了我前方一名战士身后不过半米的地方。而那个小伙子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声:好险!便继续向前进发了。
中午,我终于安全通过了几个滑坡严重的路段,向着彝良县城继续后撤。
背负着液压钳的消防官兵、手臂上箍着白底红十字的医疗救护员、扛着成卷电缆的电信工人一支支队伍从我面前经过,大家有着不同的任务,却都向着重灾区的方向。在地震中心经历的一天让我知道,这些救援力量给灾区群众内心注入的温暖,是怎样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