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声重新响起――从外滩海关大钟看上海城市气韵
护钟人正在作最后的检查
“海关钟声”响起时,通过这些扩音器传向四周
海关大楼上的五口大钟都是民国十四年铸造的
如果不是这次短短4个月的小别,很多人或许已不大在意外滩还有一个陪伴这座城市80年的大钟。事情往往如此,仿佛只有离别,才能受到更多的关注。
9月25日早上7点,被脚手架包裹多时的大钟将开始试运行,熟悉的钟声终于回来了。此前的今年6月1日,上海外滩海关大楼顶部大钟停摆,开始进行落成80年来的首次大修。
沉默的大钟悄悄地修整自己的容颜,但已让人为之心动。这几天,大钟重新鸣响正成为许多人的期待。那么,究竟是什么如此牵动众人的情怀?
或许,这是出于新鲜感。小别数月后,听到的报时曲会是《东方红》还是传统的《威斯敏斯特》?
或许,这是源自历史感。毕竟,古朴的钟楼与悠扬的钟声,能牵动许多上海人心中的怀旧情怀。
又或许,这能感受城市发展的节奏感。钟声只是城市文化的一个细节,而身处新的历史发展阶段,上海这座城市究竟应该如何把握新与旧、中与西融合的气韵与分寸?
一群人:等待钟声的不同理由
一跃踏上狭窄的铁梯,魏云寺一口气登上了69级螺旋形台阶。49岁的魏云寺被称为“第四代护钟人”,从1993年起,便负责看护海关大钟。于是,爬楼成了他的特色健身项目。
“这座大钟至今还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三。”转着圈拾级而上,眼前豁然开朗,登上了钟楼的核心部位―――机芯房。四面是四块巨大的乳白色玻璃钟盘,感觉相当气派。魏师傅说,钟盘直径达5.4米,盘上长针为3.17米,短针为2.3米,每个钟盘由120多块大小不等的玻璃拼成。这次钟面的玻璃基本上全换了,仅有一面留了几块完好的老玻璃。
与庞大的钟盘相比,大钟的机芯显得精巧而纤细。整部机器被罩在一个铝合金小房子里,隔着玻璃窗能看得一清二楚。大修前,机器安置在一间小木屋里,这次请上海钟厂的师傅进行清洗保养,同时搭起了这间新房。
“80年来钟楼都是小修小补,小毛病不少,像房顶漏水、钟面渗水、金属锈蚀,现在都好了,就等试运行了。”日夜与大钟相伴的魏云寺,平静的语气中流露出内心的期待。
这一刻,谢荣兴正坐在他浦东金茂大厦46层的办公室里,他的前方就是浦江对岸的外滩钟楼。相比魏云寺,钟声对他有着另一份亲切。作为沪上证券界的风云人物,4年前,他以政协委员身份递交的第一个提案,不是金融问题,而是海关钟声何时重新鸣响。
“当时,为了解海关钟声的情况,我几次实地去外滩听钟声。但是,遗憾得很,我站在海关大楼附近,耐心等候正点钟声,却始终没有听到钟声响起。”在那份提案中,谢荣兴提出:“外滩有万国博览建筑群的美称,是游客必到之处。因此,我希望有关部门重视这一问题,尽早地让海关钟声能响亮地回荡在外滩。”
在写那份提案前,谢荣兴刚刚去了趟欧洲,对那里大小城市的钟声印象深刻。在他看来,钟声是建筑物的延伸,是城市历史的传承,是一种文化的象征。钟声能激发人们的精神,引导游客的瞩目,还能唤起人们对历史的回忆。最终,谢荣兴的提案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数月后的2003年5月1日,海关大钟恢复播放报时曲。现在,他又在等待大修后的大钟再次重新鸣响。
等待的人群中,还有一个叫赵鑫珊的人。作为知名哲学家,他对海关钟声有种特殊的感觉。
1981年,赵鑫珊第一次来到上海,住在外滩附近的一家招待所。夜深时,听到了极富上海特色的两个声音符号。“一个是海关钟声,还有一个是黄浦江上万吨轮的汽笛声。那天夜里下着蒙蒙细雨,隐约听见了这两种声音。我想,真的是到上海了。”
那夜以后,赵鑫珊就与外滩钟声结下了某种特殊情缘。“钟声与汽笛说明上海是个大港,面向世界、心胸开阔,马上联想到太平洋,是一种上海的象征。”
在这座城市中,有着数不清的人正想念与等待钟声重新鸣响。或许,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理由,但最根本的,是钟声背后所承载的意蕴与内涵。而这,究竟是什么呢?
一条街:悠扬钟声里的城市历史
转着圈再登上48级铁梯,是海关钟楼的扩音层。听了无数次整点敲响的钟声,魏云寺还是天天要到大钟报到一回。既是工作,又为这份“钟情”。
这里安放着大大小小五口钟,基本上把这层楼面占满了,只剩下一圈侧身才能走路的地方。每到整点,报时发条带动大方锤,铿锵的声音通过四面39只扩音喇叭,传向大地和苍穹。
很多人或许有些诧异,为何悠扬的钟声总能触动人们内心的心弦,激起阵阵涟漪?
其实,钟声从一开始就与人类的文化活动有密切的关系。无论东西方,钟声最初都是一种宗教性音乐信号。但其打动人的更直接、更深层的原因是,钟声昭示着时间。时间,是生命存在的大谜。我们无法想象有生存在时间之外的生命。无论中西,钟声都与时间有特殊的关系,或者说,钟声常给时间一种特殊的内涵,给人以一种深沉的历史感。
外滩是上海的风景线,众多建筑师曾在这里大显身手,留下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不同风格的优美建筑。从某种意义上说,外滩本身就蕴含了上海的历史。
不经意间,海关大楼屹立黄浦江畔已整整80个春秋。它那新古典派希腊式的造型雄伟挺拔,与旁边原汇丰银行大楼的雍容典雅相得益彰,成为外滩风景线上一大亮点。同时,也留下不少故事。
当年,有个叫赫德的英国人,在中国长期担任海关总税务司。据说,此人长袖善舞,善于讨好清政府,每年增加税收,实际上是维护外商利益。由于赫德的八面玲珑,当了40多年海关总税务司。1911年卒于英国后,清王朝还追授他为太子太保。
1925年,海关大楼重建。新大楼高10层,层次和总高均超过汇丰大楼。或许是考虑到海关是国家对外贸易的管理机关,正大门的设计为古希腊的神庙形式,四根柱子撑起庞大的建筑,让人感受到阳刚之美。大堂的顶部天花板,还勾勒出沙船等中国船只形状。
而其最著名的,自然还是大楼顶部高达43米的海关钟楼。1927年8月,从英国定制的大钟部件从伦敦运到上海时,外滩行人都停步观望,谓之“吊装奇景”。第二年元旦凌晨1点,海关大钟敲响了第一声。此后,每隔15分钟自动报时一次。人们即便站在浦东,也可以看清时针,悠扬的钟声可飘达数里之遥。
从那一刻起,海关钟声成了上海的城市符号之一。钟声作为一种信号,它展示出生命在时光中消耗、磨损的程度,从心灵深处提醒人们:夕阳西下或早晨到来,旧的结束或新的开始,以及“我们向何处去”或“何处是归程”等。
不过,如果仅仅把80年后的钟声再起,解读为人们心中的城市怀旧情结,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又误读了钟声的真正意蕴。而值得思考的是,海关钟声对这座城市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座城:追寻新旧融合的文化意蕴
楼梯越来越陡。
扩音层再向上,是一道更陡的窄梯。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梯子,便到了几乎转不过身的顶上升旗平台。虽然魏云寺早已习惯这么爬上爬下,但前些年,还是装了先进的传动装置,这样在下层平台就能升降旗了。
变化当然不止于此。随着钟声重鸣之日的临近,很多人最关切的是,报时曲究竟用哪一首?据魏云寺透露,其实没有悬念,这次整修一新的大钟将播放《东方红》。
或许,无论升旗还是报时曲的变化,都可以看作海关大钟新旧、中西融合的诸多细节之一。而如果把大钟看作城市的一个细节,或许又能从钟声的变化中,读到上海曾经的沧桑与独特的性格。
从海关钟声鸣响的那一天起,报时音乐屡次更换。1928年元旦,海关大钟在《威斯敏斯特》报时曲中,敲响了它的第一声。这是因为当时英国人掌握海关大权,所以就选择了英国的威斯敏斯特教堂钟声。近40年后,1966年8月改播《东方红》乐曲,数年后停播。一直到1986年国庆前夕,海关大钟恢复《威斯敏斯特》报时曲。这可以看出,身处改革开放时代,上海欢迎世界各国的开放胸怀。而到1997年香港回归前夜再次停播《威斯敏斯特》,这一刻中国人的自豪感从中不难感受。
而现在,《东方红》又在这个耄耋之年的英国大钟上鸣响,或许更多体现的是上海中西交融的文化特色。
1953年,美国学者莫菲在其著作《上海―――现代中国的钥匙》中说,“上海连同它在近百年来成长发展的格局,一直是现代中国的缩影”。确实,上海的历史不是很长,但随处可见西方风格建筑,像海关大楼、汇丰银行原址等,都蕴含着上海自从开埠以来的荣辱,代表了海派文化在和西方文化相遇过程中所产生的交融。
眼下的上海,正越长越高、越变越新。但与此同时,如何保护好五方杂处、中西交融的城市文化特色,在新与旧之间寻求最佳平衡点,显然是必须长期面对的一个课题。
稍加留意会发现,外滩钟楼其实是个颇为有趣的观测点。近处,就在它鼻子底下的马路对面,一个名为“时代步伐”的电子瀑布钟总能吸引游人驻足。它镶嵌于水槽台阶上,台阶上装有用计算机控制的喷水管,在灯光映照下,水帘能显示世界主要城市的时间。与海关大钟一高一底,一古典―现代,倒也相映成趣。
远处,浦东陆家嘴金融贸易区高楼林立,弥漫着一种勃勃生机。黄浦江这边,是充满历史感的外滩万国建筑,但海关钟声里最激动人心的一章,还是近年来江那边浦东的崛起。如果没有五彩斑斓的东方明珠、直插云霄的金茂大厦,海关钟声不会如此激动人心;而如果没有古朴的钟声相伴,现代化的建筑或许就会失去一层特有的文化内涵。
这就是上海。
这里既有国内第一高楼环球金融中心,也有城隍庙周边的老城厢、朱家角的水乡柔情,以及“新天地”里的新石库门情调。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同时也应是一座有历史、有内涵、有魅力的城市,其内核或许就是开放城市的多元文化特色。
当钟声重新响起,上海正处在新一轮发展的关键时期。在全力展现“新”的光芒的同时,也能留住“旧”的深邃,让新与旧、中与西融合统一,这是众人的期待,也是城市发展的必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