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献给汶川灾区的父老乡亲
走过汶川,走过北川,走过青川,绵竹、绵阳、什邡、都江堰……一路走过,记者看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父老乡亲们,一双双眼睛里闪动着沉静、坚毅和不屈;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已有飘动的炊烟、新播种的玉米、新插秧的稻田。
生活,在巨大灾难的创痛中顽强地翻开了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骤然的黑暗中,依然有不灭的光亮
在北川大山深处的陈家坝乡,我们见到了36岁的乡党委书记赵海清。在一片安置返乡群众的蓝色帐篷前,他与几个乡干部正打仗一般地穿梭着,直到他冲到马路对面,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往下灌,才猛然裂开嘴僵硬地朝我们笑了笑。
疼痛瞬间弥漫了我们的心,面对他的笑容,就好像面对着正在流血的伤口,这个看过去像一个大孩子似的男人,在地震中失去了3位至亲的人――父亲,母亲,5岁的儿子;妻子重伤住院,双腿面临截肢。
要有一种怎样的力量,才能吞咽这样的悲伤?
最初的回忆是简洁而冷静的。他说:“地震那一刻,地摇山崩,飞沙走石,漆黑一片,等睁开眼,乡办公室的一楼没了,二楼变成了一楼。”
接下来的记忆让他开始激动。他讲述了,当他冒着滚滚尘烟冲上大街,看到乡政府所在的龙湾村已被夷为一片平地。他扯着嗓子喊出第一句话:“是党员干部的全部站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十五个……所有活着的党员干部,没有一个临阵脱逃。就是这样一支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队伍,成了陈家坝乡在最黑暗时刻的光束。他们最先救起了乡小学校大部分幸存的孩子,又翻山越岭赶到大山另一边的村庄抢救伤员、转移群众。老弱伤残无法行走,他们便用脊梁背,山路难行,背不起,他们就把人捆在身上,从山上往下爬,一爬就是十几个小时,从早晨爬到天黑。
他讲了很多很多,但只字没有说到他的家,直到我们轻轻地提了一句,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嘴唇张了张,一声哽咽,泪如雨下。他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他儿子的照片,那是一个大眼睛一副顽皮模样的男孩子。
他继续说下去:“逝者已去,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还有一个责任,就是要让陈家坝的乡亲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
“你的快乐在哪里呢?”
“大家快乐我就快乐!”
深深相信他的话。因为在这片灾难的土地上,我们见到了太多像赵海清这样的乡村基层党的干部,他们在痛失亲人的同时,臂膀间挽起了更多乡亲的安危。
在都江堰向峨乡,我们听到,在地震袭来时,乡党委面对自己遇险的干部亲属,做出了一个果断而痛苦的决定:“先救学校的娃娃!”60多名娃娃得救了,8位乡干部和4位干部家属失去了第一抢救时机再也找不回生命。
在什邡市仁和村,我们得知,村党支部书记周辉在母亲遇难后,来不及回身瞻望,便冲上废墟,组织全村党员干部成立了“党员自救队”。4天后,他把母亲的遗体埋葬在山冈的一棵大树下,用两块砖头做了个记号,含泪说道:“妈,等把乡亲们都安顿好了,我再回来看您老人家。”
还有什么比嵌入土地的基石更坚不可摧?!英勇地站起来――在山崩地裂的危难中,他们是最前沿的坚持;在骤然的黑暗里,他们是不灭的光亮。
如石子如草般普通的人,迸发出土地赋予她们的最坚韧的力量
在绵阳市最大的受灾群众安置点九洲体育馆,我们见到了一位来自北川县曲山镇大水村的妇女,名叫吴红,今年37岁。她长得又瘦又小,个子大概不足一米五,站在那里就像一段枝条,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让我们大为吃惊的是,就是这个小小的农家妇女,在地震发生后,像一只顽强的领头羊,带着大水村老老少少20多个村民,在两山相撞、河流消失、家园毁灭、到处是塌陷裂缝的大山中,艰难跋涉16个小时,安全转移。就是这个小小的农家妇女,在救出乡亲的同时,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丈夫、儿子双双遇难的巨大伤痛。
一直依偎在她身边的12岁的小女儿轻轻地拉起妈妈的手,她停止了哭泣:“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父母在,公公在,女儿在,今后哪怕喝稀饭,也要让老人安心地活下去,让女儿完成学业。现在村里的干部都在前方救灾,我要在后方为村里多做事,我常对村民说,咱将来的大水村一定要建得比从前更美丽、更富裕!”
这个小小的、外表柔弱的农家妇女身上所蕴藏的百折不挠的生命力,令人震撼!活下去,顽强地活下去――就如风中的麦田,狂风袭来的瞬间,被打倒在地,然而片刻间,它又会奋力地向着天空重新挺起不屈的腰杆。
在安县,一位叫马开兰的农家妇女的故事,让我们再次体味了这种生命的坚韧。
家住高川乡泉水村的56岁的马开兰,自打两年前老伴病故,就与儿子一家相依为命。地震那天,她正坐在从城里返乡的公共汽车上。车毁了,她砸开玻璃窗跳出车外,一路狂奔赶回家中。家塌了,儿子遇难,儿媳妇生死不明,只有3岁的小孙子在废墟中嗷嗷大哭。她顾不上悲伤,背起孙子,跟上村民,向外转移。一路上白天黑夜,跋山涉水,10米宽的河水一直没到胸,不会游泳的她,一步倒下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她把小孙子高高举过头顶,像一个勇士一样一步一步向前迈去……3天后,她跟随村民们一道走进了县城。抱着孙子,回望远处家中的大山,马开兰的眼泪如决堤的水哗哗地往下淌。哭了很久,很久,她抹干脸上的泪,说出一句动天地的话:“人在精神在!我要把孙子好好养下去!”
让我们记住马开兰、吴红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妇吧。她们平常得就如山里的一块石子,一棵草。然而就是这般如石子如草的人,在天崩地裂的大难时刻,迸发出惊天地泣山河的力量。
麦子黄了,布谷鸟叫了,灾难的底色上跃动的依然是生生不息
我们在陈家坝乡安置点遇到一位叫赵义富的老汉,他今年61岁,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眼神很亮,透着一股子倔劲。地震后,从废墟上爬起来的他,拉起老伴,踏着仍在垮塌的山体,一路跌跌撞撞向山下冲去,身后,他喂养了6年的大红马仰天长啸,哭一般地嘶鸣着,老汉心里疼得直发抖。
在乡里的安置点上住了两天,这一辈子不懂什么叫失眠的赵老汉,两天两夜合不上眼。他的大红马,还有3头牛、20多头猪、16只羊……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转个不停。赶到第3天,天蒙蒙亮,老汉再也待不住了,腾地从地铺上站起身,对老伴说了句:“不行,我得回去给牲口们放生,让它们自己找点东西吃。”
老伴哭了:“没了路,你咋得回去?”
“我爬也得爬回去!”
说到做到的赵老汉真的是爬回去了。
从这天起,每隔3天,赵义富老汉都要山上山下来回爬6个小时回到青林村,给家畜们喂一次水。
什么是日子?日子就是一种精神,一种气概,一种始终奔向明天的希望啊!
走在灾区的土地上,我们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这种一往无前、坚韧地把日子过下去的男人,女人,老人,青年和孩子。
在北川的许家沟村,我们看到一位32岁的母亲李春蓉,他们家靠丈夫打工挣下的14万元钱刚刚盖好的二层新房毁于一旦,她伤心地5天没有吃进一口饭。可当听说附近的村子有帐篷小学开学了,便四处奔波,到处打听,希望把9岁的女儿赶紧送到学校读书,她说:“孩子的学业不能耽搁。什么都没有了,咱还有人!”
在去汶川的路上,一位女子半道搭了我们的车。她的家在水磨镇,刚从都江堰看望了安置在那里的父母、孩子,急着要赶回去。其实那里已经没有家了,房子全垮了。问她为什么不与家人一起留在安置点,她焦虑地说:“地里还有十几亩油菜子和麦子,眼看过季节了,要回去抢收。虽说值不了几个钱,可总是居家过日子的事。”
真实的生活从来都是在最平淡无奇中显示出它的不可摧毁。麦子黄了要割,布谷鸟叫了要播种;是土地就不能荒芜,有耕耘才有收获――这是一种信念,更是一种力量。在灾难的底色上跃动的永远是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