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当80后遇见于无声处

　　“我希望我可以理解今晚的这个故事。”

　　―――走进剧场前，上海戏剧学院一位学生这样对《于无声处》的编剧宗福先说。时间过去30年，这部曾经被誉为“思想解放运动先声”、令无数中国人心潮澎湃的话剧，对当今的年轻人而言，已经相隔遥远。

　　从10月30日开始，《于无声处》开始在全国大学巡演。主创人员期待：“我们的戏能够给大家说说当年那些日子，说说今天的年轻朋友们从来不知道的、那些奋力抗争的人们的故事。有了他们，才有了后来，才有了今天。你，总得知道我们从哪里来。”

　　总得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当“80后”与父辈的青春通过一部戏碰撞，他们感受了多少，认同了多少，又懂得了多少……

　　一位“80后”的观后感

　　燥热，这是看《于无声处》的第一感觉。虽然已是秋季，但这种感觉还是难以抹去。

　　对于一个“80后”来说，剧中所表现的历史实在太过遥远，那个年代，到我出生还要等7年。只是从书中、电影中、长辈的口中，了解过那段历史支离破碎的片段。如今欣赏这出反映那个年代的话剧，竟意外地发现场面很平静，直到最后才发现，于无声处有惊雷。

　　想来，那个年代看这部话剧的人们应该是很激动的吧。舞台上的演员们，说出自己内心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且是用慷慨激昂的语调，那是多么鼓舞人心啊。30年后的今天，我，一个“80后”生人，坐在台下，并不能感同身受，然而却也被感动，我的身旁那些比我还年轻的青年们，也有人留下热泪。台上那个叫欧阳平的青年，在用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捍卫自己的信仰和真理，他周围的亲人、爱人、友人，也跟他拥有一样的信念。那是30年前的人们，30年过去了，“80后”的我们，改革开放后出生的一代，是否还能这样，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做出无愧于良心的选择？

　　这很难回答。我们这一代人曾经被批评为冷漠、自私、没有责任感。必须承认，在老一辈人面前我们是有其缺陷，没有经过风雨的洗礼让我们曾经略显稚嫩。然而，在汶川地震发生后，在奥运圣火护卫战中，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表现，证明我们也能有所担当。今天，在这出30年前让人热血沸腾的话剧面前，我们同样感叹剧中人物的矢志不渝、爱憎分明，也被剧中的家国大爱所深深震撼。我们同样有共鸣，有感动，有思考。

　　“一代人的青春，能不能被后来者感受”

　　《于无声处》主创人员与上师大谢晋影视学院师生的座谈会上，一位男生站起来问宗福先，是不是剧中经常出现男女主人公“对望无言”的情景，所以这部话剧才叫作“于无声处”？

　　宗福先笑了，一时不知从何讲起。《于无声处》讲述了1976年“***事件”中，青年欧阳平因编辑纪念***的诗集，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遭全国通缉后，在昔日恋人家中的遭遇。“于无声处”取自鲁迅旧诗“于无声处听惊雷”，寓意是即使最沉闷的时刻，也有惊雷从远处而来。故事很简单，但“于无声处”的深意，以及那个特殊年代的压抑与沉重，却很难通过一部一个多小时的话剧传递给现在的年轻人。“80后”恐怕无法了解，剧中男主人公最后那句台词：“人民是不会永远沉默的！”曾经引起30年前人们怎样的共鸣。

　　那个年代的气氛和情绪，实在离今天太远。演女主角的年轻演员孙宁芳刚排练时，经常笑场，因为不理解“人怎么会这样说话？”这大概是“80后”一个共同的感受。在上海戏剧学院演出时，当女主人公用很紧张的语气说“全国通缉的反革命分子到了上海”，场下爆发出了笑声。

　　这次重排《于无声处》，宗福先基本没动剧本，虽然他喟叹其中有很多遗憾。就艺术性而言，他也不认为那是一流的剧本，但剧本的粗糙形态恰恰与时代相互印证，“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宗福先说剧中每一个人都能在那时的生活中找到原型，“我就是何芸加何为。”

　　30年前，《于无声处》令全中国震动，无数人看后“放声大哭，满腔悲愤，喷薄而出”。全国有2700多个剧团排演了这部话剧，观众人次至今无戏超越。当年，《于无声处》获得了文化部和全国总工会颁发的特别奖，在新中国的历史上，这个奖只颁发过两次，上一次是给“拯救了昆曲”的《十五贯》。

　　30年后，“生活以谁都没有预料到的速度，把那个年代的废墟打扫得一干二净。”宗福先担心，“年轻人会理解并认同这个戏吗？他们对于我们当年的激情会不会反感甚至嘲弄？”为此，每次开场之前，宗福先总要先在台上讲一段话，解释一下当年的时代背景。

　　“历史的冲撞，会引起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制作人李胜英说，“我想尝试一下，一代人的青春能不能被后来者感受；想看看‘人生选择’这个命题，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跨越时空，将不同年代人的情感世界连成一片……”

　　“现在爱得更容易，但并不一定更幸福”

　　《于无声处》在上师大演出时，记者听到了后座一对情侣的对话。男生说：“如果我走了，你会等我9年吗？”女生回答：“我才不会，9个月还差不多。”“那你看人家何芸都会等欧阳平9年呀。”“那是话剧啊，不是真的！”

　　把这段对话说给导演苏乐慈听，她乐了，觉得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部分目的。1978年，苏乐慈是工人文化宫环卫局表演班的导演，也是《于无声处》第一次排演时的导演。今年《于无声处》重排，虽然剧本几乎未改一字，但苏乐慈的侧重点有了很大变化，更多渲染的是亲情、友情和爱情，更强调人在特殊时代的情感。“如果说30年前《于无声处》是一部代表了人民力量的第一声呐喊，在30年后的今天，则着力于刻画真实的人性。”苏乐慈说。

　　这次新排的戏中，出现了好几次欧阳平与爱人小芸紧紧拥抱的场景，每一次，总会引起大学生们的掌声。宗福先说，这些拥抱的动作，在当年是不可想像的，“我记得当时只有一次，象征性地抱了一下，结果就有人批评，是不是爱情的成分太多了。”

　　“当时我们沉浸在政治观点和愤怒里，而现在注意到的是政治背后的道德和人格。”著名作家王安忆说，“欧阳平的一句‘这次回来，你变得爱哭了’写得真好，那些儿女看似没有参与政治斗争，但都过得很忧伤。”

　　“80后”也许无法体会那种怅然，但欧阳平与何芸的爱情，确实带来了与韩剧不一样的感触。饰演欧阳平的上海话剧中心青年演员韩秀一，出生于1983年。在话剧中，父亲给小芸介绍有权有势的当权派做对象，小芸果断拒绝了。韩秀一觉得，“80后”同样面对情感上的诱惑，“如果现在给我介绍一个有钱的对象，我能不能坚持真实的情感选择？良心会不会被埋没？”

　　苏乐慈说，相比那个时代，现在的年轻人爱得更容易，但并不一定更幸福。她想让当代的大学生思考：什么是幸福？如何寻找不变的真情？

　　此外，对于反面人物何是非，著名剧作家曹禺曾说这个人物“没有骨头，没有灵魂，没有信仰，没有人味”，而“80后”一位学生这样说：“这是悲剧社会造成的悲剧人物。”

　　“30年后，这一声雷依然惊心动魄”

　　30年后，重回舞台。《文汇报》记者周玉明回忆当年报道《于无声处》前后时说：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总是带着如今年轻人“很难理解”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一种深深扎在心底的理想主义。这种以信仰为前提的理想，我们永远到老到死地守望着。

　　这样的理想主义，今天的年轻人真的很难理解吗？

　　“他们没有我们想像的那样轻浮。”宗福先告诉记者，在大学里演了十几场，每逢那些激越人心的台词，尤其是何芸念到“党心民心不可辱，于无声处听惊雷”，大学生们的掌声就格外强烈；欧阳平的母亲、老干部梅林托付儿子代缴党费时，坐在前排的宗福先总会听到低泣一片……

　　“我看到的《于无声处》，根本不是从历史尘埃里走出来的样子。”一位年轻网友在“观后感”中这样写：“我哪里是看到，而是深切地感受到，世间最伟大的力量和最真挚的情感，一种哪怕在最深重的灾难里依然温暖着我们最后的信念和希望的真情。”

　　除了感动，网友也在思考：“像何是非（剧中人物）那样明哲保身并不惜忘恩负义、损害他人的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触犯道德底线、摧毁基本价值观的人，难道已经完全留在历史里了吗？”

　　“30年后再次靠近，这一声雷依然惊心动魄。”话剧中心青年导演贺飓说。如同苏乐慈期待的那样，今天的年轻人不仅看懂了她着力想表达的“永恒的”人性之美，也看懂了令那一代人激情澎湃的“大爱”。

　　“只有知道当年的起点在哪里，才能度量出我们这30年究竟走得有多远。”宗福先说，现在一些文艺作品讲艺术讲票房，而似乎羞于讲正气说道义，就像韩秀一说的，我们对清朝的事情很了解，12个皇帝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少有去真正了解和深刻思考中国为什么能够成为现在，“社会给了我们太多好的东西，衣食无忧，但我们不能永远都不去思考。”

　　当然，“80后”还有很多时间，他们也遇到了比宗福先们更好的时代。“走出剧场时，我挺高兴的。现在的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一个相对平等的大环境中，只要坚持、相信，然后努力不放弃。”上海戏剧学院一位叫尹杰的学生说，无论是30年后的今天，还是更以后，“我相信，我们都会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有些精神是永远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