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次相约年初二包起帆与两位残疾工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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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2019年06月22日发表
20年全国劳模、17项发明金奖、从码头工人到集团副总，包起帆的名字已经是一个时代的“招牌”。盛名之下，“抓斗大王”又有哪些新春故事？
年前的一天清早，记者决定再次走访这位“劳模常青树”。
寻寻觅觅，终于在浦东找到一幢外墙斑驳的大楼，包起帆一家就住在这里。一盆水仙，吐露幽香；一丛文竹，郁郁葱葱；一簇蝴蝶兰，袅娜多姿；十几尾火红的热带鱼悠然游弋。
包起帆的家客厅不大，但很规整，装饰也不豪华，却充满了喜气和生机。
“我是个不做家务的男人，这些都是老婆打理的。”笑谈中，包起帆的春节故事从与两位残疾工友的一段交往中聊起。
年初二“约会”雷打不动
雷打不动，每年的大年初二包起帆都有一个相同的“约会”。这个惯例从1991年起延续至今。
那天，包起帆从不走亲访友；那天，包起帆一定起个大早。泡上两杯浓浓的龙井，摆上一碟糖果，静静等候两位特殊的朋友―――白莲泾码头残疾工友周振天和王伟民。
故事要从15年前讲起。
那年的春节前夕，单位里的老师傅带来口信，说有两位残疾工友想年初二***向他拜年。一向喜欢安静的包起帆起初想要拒绝，但老师傅的一番话让他动容。原来，从1984年起，周振天和王伟民每年春节都会收到一笔汇款，署名是“一个关心你们的共产党员”。很多年后，他们才打听到，那是包起帆用自己发明抓斗的奖金在暗暗资助他们。“一定要当面谢谢你，”工友的热情和坚持让包起帆无从拒绝。
大年初二早晨八点，包起帆刚起床，电话铃就已响起，周振天和王伟民已经到了楼下。披上外衣，冲下楼去。春寒料峭，包起帆看到两位工友坐着轮椅，带着特意定制的书有“无私奉献、春满人间”的锦旗在寒风中等候。
因为坐在轮椅里，上楼梯非常费力，把锦旗交给包起帆后，两位工友执意要离开。包起帆一把拦住。他蹲下身去，小心地背起工友，从楼外背到电梯里，又从电梯背到家里沙发上。唠唠家常，转眼间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好客的包太太摆开一桌好菜，腐皮包黄鱼、雪菜炒鲜笋、葱油海瓜子……吃饭时，包起帆连连给两位客人夹菜：“我是宁波人，太太今天做的都是我们宁波的地方特色菜，你们别客气，我太太的厨艺不错的！”然而，两位工友只顾侃侃而谈，却从不举筷吃菜。包起帆疑惑了，难道是太太烧的菜不对胃口。看到他的迟疑，陪同周振天和王伟民一起来的老师傅悄悄把包起帆拉到一边，道出了原委。
原来，这两位重残工友，一个中心脊椎骨断裂，一个双手双脚瘫痪，他们吃了东西后，一个人无法上厕所。这次为了来看望包起帆，他们早上六点起床，从浦西坐车、摆渡，辗转一个多小时赶到浦东的包起帆家中，一路上粒米未进、滴水不喝，就是怕到了这里给包起帆带来麻烦。
“残疾多年了，怕给别人添麻烦，逢年过节我们从来不去父母和兄弟姐妹家走动。”感动湿润了包起帆的眼眶。装卸工出身的他，亲身经历过那个手工搬运的年代。一根根长短不等、粗细不一的原木，一块块沉重、冰冷的生铁，全靠工人们徒手装卸。不仅劳动强度高，生产效率低，而且时刻面临着生命之虞。在包起帆进港的10余年里，目睹了14名装卸工被夺去生命，重伤轻伤500多人。就是为了把工友们从“木老虎”、“铁老虎”的威胁下解救出来，包起帆才动了发明抓斗的念头。但是对于抓斗问世前因工伤致残的工友，包起帆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为此，抓斗发明大获成功后，他把每一次获奖的奖金中70%到80%分给协助他工作的同事，又把剩余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全部送给了伤残工友。周振天和王伟民，就是其中的两位。
其实，感动的何止是包起帆。在周、王两位工友及其他码头工人们看来，包起帆的发明让“扛大包”成为绝唱，这比任何物资资助都要珍贵。看着眼前远道而来的工友，包起帆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发明的抓斗，什么才是它真正的价值。他盛了两碗热腾腾桂圆烧蛋，端到两位客人的面前：“吃吧，在我家别拘束。”
此后，每年春节前夕，包起帆都会亲自登门，向周振天和王伟民拜早年。年初二，两位旧友则会不论风雨，准时回访。一来二往，他们成了“铁哥们”。去年，周振天居住的地块面临动迁，周家却苦于动迁费不够。包起帆得知后，从夏天奔走到冬天，终于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帮助他解决了困难，使他在南浦大桥附近安了新家。同样，王伟民的儿子中专毕业，因为学历有限，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这令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包起帆获悉，开始张罗着帮他找工作，“自己的儿子在国外打工，一切由他自己打拼，王伟民的儿子我是要帮到底的。”在鸡年即将过去的时候，包起帆为他联系到一份物流公司的工作。包起帆说：“今年我希望看到两位老朋友有更多幸福的笑容。”
不同年代的除夕记忆
包起帆谈起过年，就像打开了陈年的话匣子，一个个春节的故事说不完。单说除夕夜，就是一段耐人寻味的“编年史”。
上个世纪60年代初，正逢粮食供应紧张，十几岁的少年包起帆处在生长发育期，每天都盼望着春节快点到来，好吃上一顿有鱼有肉的年夜饭。包起帆至今都记得，那时的年三十凌晨2、3点，他就起床，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挎着菜篮子，到菜场排队买菜。队伍很长，天气很冷，孩子们呵着热气暖手，心里惦记着晚上的一顿美食。小小的年纪，包起帆的愿望单纯而又朴实：一棵白菜、一盒鸡蛋，如果再有一只老母鸡那就更好。和包起帆同岁的人也许都有这样的记忆，苦涩沉淀后总是有种奇妙的甘甜，想起那时的过年至今包起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70年代，包起帆二十出头，已经是一名身强力壮的装卸工。除夕白天，别人家忙着置办丰盛的年夜饭，他却因为要上夜班而埋头大睡。到了晚上，香喷喷的团圆饭刚刚端上桌，他只能急吼吼地扒拉上几口，就骑上自行车与家人道别，匆匆赶往码头。
除夕夜的风吹得紧，船舱里的装卸工作却热火朝天。每块25公斤重的生铁，在包起帆和工友之间传递。一个晚上，他们每个人要搬五六千块铁块。午夜，大家停下休息，在船舱里一起守岁，辞旧迎新。多少个除夕，包起帆和他的工友们在星光下许下各自的新年愿望。他不知道别人的想法，但他的心愿很多年没有改变：希望有一天，装卸工可以告别辛劳和危险。
80年代，知识可以改变命运。通过自学，包起帆考上了大学。对这次宝贵的机会，包起帆没有轻易放过，就在那时，一个又一个科技发明的灵感在他的头脑中涌动。
从当年的装卸工到走进办公室，当上技术员，包起帆脑中一直挥之不去那个埋藏多年的愿望―――结束码头货物人工装卸的时代。
那时的春节，包起帆家里总是堆满了自己反复绘制的各类技术图纸，眉头紧锁的他整天整夜地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思索着科技的难题。不记得有多少个小年夜，他在码头上观察抓斗试验，细细揣摩着自己的设计方案和实际运用之间的差异。不记得有多少个大年夜，别人在吃年夜饭，他却在啃“硬骨头”，一本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著作，他却读得滋滋有味。这股子“年中无休”的干劲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有一天，年夜饭桌旁的图纸变成了力大无穷的抓斗；有一天，默默无闻的码头工人成为家喻户晓的发明家；有一天，“扛大包”终于成为过去式，星光下那个迷人的心愿悄然实现。
90年代，全国劳动模范、“抓斗大王”包起帆的名字已经响当当，而他的身份也从普通的发明家转变为企业的领导。1996年，包起帆就任上海港龙吴港务公司总经理。当时龙吴港，是黄浦江最上游的一个港区，货源少、成本高、设备闲置，吞吐量仅为设计能力的一半。从不服输的包起帆一头扎到扭转企业困境的工作中。一颗发明家充满创意的头脑帮了他的大忙，产业创新、机制创新、管理创新，包起帆用他的锐意革新着陈腐。那个年代，他率先提出我国水路内贸标准集装箱运输的新思路，率领业务人员三上北京，五下南方，与港航企业和货主单位共同探索中国内贸航运的创新之路。
工作性质变了，包起帆的心没有变，青春岁月奋斗过的码头是他一直的牵挂。又是除夕夜，作了企业家的包起帆还是没有闲暇陪伴妻小，更无缘于觥筹交错。码头上，工人们总是能在那一天看到他们的老总亲切的微笑。拜早年、贺新春，和农民工一起吃年夜饭，包起帆不是作秀，因为这是他流过泪、淌过血的地方。
如今，包起帆更忙了。身为上海国际港务集团副总裁，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只脚踩在岸上，一只脚踏在海里：一手抓科技创新，一手搞技术管理。上海港今年成了世界第一大港，作为港务集团分管科技、装备和基建的副总裁，包起帆更忙了。为了让上海港的技术创新和科学管理与世界大港的地位相匹配，他要做的工作很多。今年的春节，包起帆终于可以在家休息几天了，用他的原话是：“不是我想过年，而是其他人都放假了，我总不好意思这时候去打扰别人吧。”然而，即使在家里，包起帆的春节日程也排得满满当当，除了看望工友、陪伴家人，写论文是他今年春节的重要节目。
“我手头有两个科研课题，电子标签和无人堆场，每一个都比当年的抓斗意义更重大！”包起帆对这两个“宝贝”爱不释手。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如今这两项工作都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但包起帆心中还是留有遗憾，“理论层面的总结一直没时间去完善，”包起帆决定借着春节里难得的“清闲”，完成相关的论文。“这个攻坚战要在除夕夜就打响！”年过50的包起帆笑容已经不再年轻，但豪情依然未减。
这还是一个无休的年节。
弄混儿子和抓斗诞生年份
要问包起帆今年过节最开心的是什么？儿子！他准会脱口而出。
在外打工多年的儿子今年回来探望父母了。说起这个唯一的儿子，包起帆有几分“歉疚”：多年前他是被父亲“赶”出国，过起一个人闯天下的生活。
“我儿子是1981年出生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妻子略带责怪地指正：“儿子是1980年生的，你的宝贝抓斗才是1981年搞出来的呢！”包起帆朗声大笑，忙向夫人赔礼。说到儿子，55岁的老包脸上浮现出一个父亲的复杂神色。
儿子出生时，包起帆正投入抓斗研制。常常忙得几天不回家的他，根本无暇照顾儿子。在儿子的童年印象里，父亲总是匆匆忙忙。即使在大年夜，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老爸也坐不住，惦记着书桌上未完成的设计图。有一年除夕，窗外爆竹喧天、烟花绚烂，喜欢喜庆的妻子在阳台上忙着放鞭炮，包起帆却趴在书桌上沉沉地睡着了。桌子上摊满了参考书籍和笔记，纸篓里堆满了作废的草图，家里最体面的落地衣橱上，贴着他设计的机器总图，手下压着的是根据总图正在精心绘制的局部细图。
“砰！”包起帆被邻居放的一个“开门红”惊醒，睁眼看到衣橱上的总图“不翼而飞”了！他急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四处寻找。定睛一看，调皮的儿子正拽着图纸满地跑，纸上留了好多个黑乎乎的小脚印。包起帆火了，吼住儿子，抬手就准备请他吃顿“竹笋烤肉”。刚刚还玩得正欢的儿子被老爸吓住了，哇哇大哭起来。妻子闻声跑来，一把拉过儿子搂在怀里：“大过年的，别对孩子发火！”
那年春节，儿子明白了一件事，爸爸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发明。
做包起帆的儿子，要学会靠自己打拼。
儿子从小到大，没有享受过爸爸辅导功课的待遇。从读书到如今在澳大利亚酒店打工，都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闯过来。包起帆的教育理论是：“年轻人就要吃吃‘萝卜干饭’，多吃苦、多闯荡、多打拼，才能多长见识。”
然而，天下的父母谁不想孩子，每次儿子打国际长途回家，包起帆心中就荡起层层涟漪。尽管如此，对儿子该“狠心”的时候，包起帆也不心软。多年来儿子炜炜身在异乡，想念上海，时常提出想回国发展，都被包起帆断然阻止。他对儿子说：“爸爸是靠自己努力才有今天，你也要和我一样，百分百靠自己打拼才能成功。你得长见识、开眼界，才会有作为。”包起帆有个有趣的比方，没有去过锦江乐园，孩子对在家门口的儿童乐园已经很满意。但是去过迪斯尼，就会不满足于在锦江乐园里玩半天。“人就是这样，只有见识多了，才能看见差距，产生更高的追求。”
说到游四方、长见识，包起帆多年来培养出唯一的嗜好―――旅游。包起帆从房间里捧出一个大木箱子，打开一个，里面整整齐齐堆满了他的留影。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这样的箱子，我还有十几个呢。”作为劳模到全国各地做报告，作为企业家到世界各国去考察，作为一家之主带着妻儿出门旅游……无论以什么身份出游，包起帆都带着一颗好奇心，用心爱的相机记录下自己留下的每个脚印。每到一处，都少不了他的快乐留影。
除了记录考察内容、合影留念，还有一类照片占了相当数量，那都是包起帆自己创作的风景照。他忍不住自夸：“我如果去参加摄影比赛，这些风景照，保不准能拿个大奖！”谈到风光摄影的经验和体会，包起帆更起劲了，把自己的独门秘诀都道了出来：“拍照，讲究的就是一个和谐。布光、色彩、线条、结构，都要追求一种协调。”包起帆说，摄影，需要一双会发现、会思考的眼睛。
如今，旅游摄影的爱好“子承父业”。儿子学会了和父亲一样用相机记录自己走过的路。看着照片上出落得青春帅气的儿子，老包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一丝不舍。他说：“过完年还要马上把儿子‘赶出去’。”看得出，他对儿子寄予了厚望，希望自己的吃苦精神、探索精神、创新精神，能在下一代的身上继续传承，希望下一代能站得更高、看得更多、闯得更远。
